长安西郊,渭水河畔。
旌旗招展,刀枪林立。
无数士卒站立渭水两岸,迎接刘仁轨还朝。
李绚站在人群中央,侧后的马车里李贤还在酣睡。
昨夜太子妃突然不舒服,消息甚至传到了彭王府,就在李绚要出门时,消息传回,太子妃没事了。
李绚都被惊醒,李贤更是整夜没睡。
现在又要出城来接刘仁轨,等着等着,李贤就睡着了。
收回目光,李绚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郁。
他可能犯了一个错。
前几日狄仁杰遇刺之时,李绚一开始就将元凶盯在了李敬业的身上,这让他忽视了很多。
李敬业不是愚蠢之人,他不会轻易做这等蠢事。
一旦惹恼了武后和皇帝,那么根本不等他前往柳州,一杯毒酒就会直接赐下。
然而这番动作之下,武后竟然没有那么恼怒,只是告诉李绚和狄仁杰,这件事需要慢慢处理。
当然,处理李敬业一党需要时间。
但如此之下,李敬业也赢得了缓冲之计。
那么这段时间,李敬业想做什么?
还有,如果那夜狄仁杰没有提前安排,那么一旦他死了,谁会是
北门学士。
刘祎之刚死,刺杀狄仁杰的刺客又和密卫有关,那么不是北门学士,也是北门学士。
北门学士受到打击,但偏偏他们又是无辜的,他们会怀疑谁?
太子。
必然是太子。
偏偏李贤和李敬业还有一定关联。
之前的风波之中,李贤已经展示了自己的手腕,他并没有人们想象当中的那么好对付。
他对密卫也并非完全没有掌握。
而这,必然来自于皇帝的允许。
无形之中,昭示着皇帝对太子的信任。
密卫的权限,皇帝也开始朝太子转移一部分。
真实情况如何,李绚也不清楚,他轻易不会去试探,因为这些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有吐蕃这个威胁在,没有人会轻易动他,但如果吐蕃人大败,李绚说不定会倒霉。
但太子和北门学士之间的矛盾就会激化。
李绚有种感觉,李敬业的手段不会仅此而已。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要让太子和北门学士斗争不休,将皇帝和武后也牵涉进去。
如此一来,就没人再关注他了。
皇帝的身体也就在数年之间,李敬业等的起这个时间。
李绚看到了李敬业的想法,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和武后盯着所有一切靠近李敬业的力量,任何人接近都要倒霉。
李绚不得不承认,李敬业的目光的确有些独到。
但可惜,李敬业算计的再完美,恐怕也想不到,李贤竟然会犯致命的错误。
任谁都挽回不了的错误。
……
收回心思,李绚的目光看向左右两侧,左侧是岳父刘元朗,伯父刘元神,刘元气,刘元清在内的刘家人;右侧是尚书左丞崔知温和手下的尚书省官吏。
刘仁轨毕竟没有大破吐蕃,虽然收复了大半的吐谷浑故地,击杀了数万的吐蕃骑兵,但终究只是小胜。
甚至太子郊迎,都已经算是超出礼遇。
至于百官郊迎,等他灭了吐蕃,擒拿吐蕃赞普回京再说。
一匹快马疯狂的从远处而来,上面的小旗快速的挥舞。
李绚立刻明白,刘仁轨回来了,他的心头忍不住就激动了起来。
这一阵长安的风波不断,而且似乎还有越演越烈的打算,而朝中群臣,似乎没有一个能够镇压得住局势的。
刘仁轨回朝,朝中的人心,李绚的心,一瞬间都安定了下来。
……
“左相!”李贤对着从马上下来的刘仁轨沉沉的拱手,刘仁轨立刻扶住李贤,呵呵笑道:“殿下愧煞老臣了。”
“左相应当的。”李贤笑笑,站立起来,然后伸手将刘仁轨请进了自己的太子车架之中。
李绚和崔知温相互对视一眼,两人分别向两侧摆摆手。
下一刻,兵部和宫中的人手,已经开始接管刘仁轨带回来的西北道行军大元帅的半朝銮驾。
到此,刘仁轨这个西北道行军大元帅的使命终止。
太子车驾带着刘仁轨一起前往大明宫。
皇帝天后,还有朝中的文武重臣,全部都在等着刘仁轨述职。
李绚和崔知温两个人骑马跟在车架两侧,虽听不清里面传出声音,但不时响起的笑声,也让人感到其乐融融。
从西城到大明宫,再在含元殿内,一路上没有出任何意外。
大殿之上,关于李敬业和刘祎之之事,刘仁轨出乎意料的根本没有提及半句。
只是当着群臣详细的叙述了青海这大半年战事的详情。
李绚也从另外一个角度,听到了他自己在这一战的评价。
刘仁轨很是收敛了一番李绚的锋芒,很多事情,他都一笔带过。
在他的话语之下,李绚不过算是一名有些天赋的战将而已。
相比于李多祚,黑齿常之和王孝杰等人,还要差上许多。
这让李绚着实放心不少。
从兴海一战,刘仁轨便有意让李绚收敛锋芒,避免遭到太多人的嫉妒。
战功名册被兵部收入,用不了多久,这一年多功勋赏赐就会发放下来。
同样,明年作战的准备也要开始。
刘仁轨卸任,明年接管的大军主帅,才是决定明年一战胜负的核心。
……
皇帝赐宴,单独叙话。
等到刘仁轨出了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发黑。
上了自己马车,刘仁轨将所有的儿子都撇下,单独将李绚叫了上来。
“你此番有些冒失了。”刘仁轨开头,便面色严肃的看向李绚。
“岳翁说的是。”李绚赞同的点点头,感慨道:“孙婿不该在英国公一案中介入太多,导致被明显对立起来。”
“你能想明白便好。”刘仁轨轻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有些担心李绚没有看到自己的错误。
稍微停顿,刘仁轨接着说道:“你此番针对英国公,英国公一系倒也罢了,但其他朝臣也开始疏远你,这会让你以后做事加倍艰难的。”
李绚点点头,他这一次冒头太多,一个太过激进的宗室,是不被大多数朝臣所喜欢的。
这不关人品,这是立场问题。
“老夫也有错,没想到竟然被李敬业钻了空子,这人的手段竟也如此不弱。”刘仁轨忍不住的轻叹一声,他和李敬业接触不多,没想到水面之下竟然还潜藏着这么一条鳄鱼。
如果不是李绚不顾一切的出手,那么恐怕就真的会让李敬业逃脱处罚。
李敬业逃脱处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明年的吐蕃之战。
今年的大战,李敬业就没有赶上,所以明年的,他也不想错过。
一旦让李敬业起势,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本来就已经是群鳄云集的池塘,突然间再冲进来一条大鳄鱼,所有人都会感到头皮发麻的。
李绚点点头,随后说道:“其实,真正不想让李敬业有所作为的,是陛下。”
刘仁轨默默颔首。
李绚说到底,不过是被皇帝当成了冲在最前方的棋子。
真正要彻底按下去李敬业的人是皇帝。
如果不是皇帝有明显的倾向,那么只要让李敬业在含元殿说上一句话,那么他也不会被皇帝剥脱一切家产,变相流放柳州,只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明年大战,粮草依旧紧张,如今,将英国公府的财产没入国库,这才算轻松一些。”刘仁轨轻轻的吐出了最关键的核心,大唐缺钱。
李敬业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
一下子就被皇帝和天后,还有诸相全部都盯上。
这也是为什么,在整个事件当中,诸相没有一个人帮助李敬业说话的。
甚至六部尚书,也只有裴炎一个和李敬业关系不错的人出来说了半句话,但只有半句,原因就在于此。
……
“明年一战依旧不易。”李绚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低声道:“一想到要上乌海作战,孙婿就有些心里不安。”
乌海的地势太高,高原反应甚至李绚做的那些手段都扛不住,更别说还要稳定的占领乌海。
刘仁轨轻轻一笑,道:“明年之事,一切都是贤婿的事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在昌州的布局做的实在不错。”
“孙婿也没有办法,昌州本来就有太多人想要伸手,与其让人胡乱的插人,不如要一些没有太多背景的人。”李绚无奈的轻叹一声。
他向武后要的人,姚懿的背景就简单的多,其他司农寺,太仆寺,将作监,大理寺等等,本身就是专业性极高要求极高的地方,这些人在政治上的用心较少,关联也不多。
这样一来,也能极大的避免他人插手。
同样,这批人和李绚也没有多少关系,也能让武后和皇帝放心。
对李绚来讲,忠诚于他很重要,忠诚于大唐也能用。
只要不是私忠于武后,北门学士他也照用不误。
“你这是在给你自己招揽班底。”刘仁轨一句话,说清了李绚的意图。
这些没有背景的人,一旦落入到李绚的手下,必然就会深深的烙上他的背景。
李绚看起来没有往这里面推荐自己的人手,但通通层层晒选,最后落到他手里的,全部都是他的人。
李绚嘿嘿地笑了两声,然后低声说道:“此事,还需要岳翁多多把关。”
这件事情肯定还要有人想做手脚,但现在刘仁轨回来,别人想做什么都得通过他。
武后为什么那天非要和李绚谈昌州长史的事情,一样是因为不想让刘仁轨在回朝之后,再出言反对。
好在李绚应对的还算不错。
虽然没有将李祎捧到司马一位上,但是他却弄来了姚懿,那可是姚崇他爹,绝对值回票价。
说不定哪一天,李绚就能将姚崇纳入麾下。
刘仁轨平静的点头,说道:“兴海安稳,则整个青海安稳,不需太过担心明年之战。”
稍微停顿,刘仁轨沉声说道:“还是那句话,明年之战,结果如何,还是要看明年一战的主帅是谁?”
李绚认真的点点头。
他明年能不能够领兵,领什么兵,在什么位置,也要看明年一战的主帅是谁?
李绚随即说道:“岳翁觉得会是谁?”
“明日回来的,工部尚书,彭城郡公刘审礼。”刘仁轨轻吸一口气,说道:“若是他,虽有些麻烦,但大局无碍。”
刘审礼和太子关系密切,所以有些麻烦。
“这怕是不太容易。”李绚抬头看向刘仁轨。
武后轻易不会让亲近太子的人做大军统帅的。
刘仁轨默默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