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红妆,满城灯海。
金吾列行,千牛开道。
皇家的亲王大婚办的很隆重,又恰逢腊月初八,满长安的百姓都出来看热闹。
在窦府迎接新娘之后,新郎新娘一起前往皇宫叩拜皇帝和天后。
得到二圣祝福之后,新郎新娘才又前往相王府安置。
从延喜门东出,李旦的脸色有一瞬间的不好看,但随即就恢复了喜悦。
那一丝的不悦,被他深深的压在心底。
李绚平静的陪伴在李旦身侧,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内心无比的不甘。
不说当年李弘大婚的时候,皇帝南郊祭祀,百官皇城欢庆,长安百姓满城沸腾,就是李贤大婚的时候,也是整个皇城遍布红绸,百官喜悦,但到了李旦这里,只有满街挂着的红色灯笼。
看似喜庆,但实则冷清无比。
但没有办法,这是皇帝和武后的共同决定。
他们在隐晦的告诉世人,他们不打算换太子。
或者说,即便是换,也轮不到李旦。
一边是喜庆万分的婚宴,一边是冰冷无情的现实。
李绚接受起来,就容易的多,毕竟他本来就没什么机会,但李旦接受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毕竟他正处在青春年少,肆意做梦的年纪。
几乎可以肯定,李旦曾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过坐上那张龙椅。
但可惜,一场婚礼,哪怕是无意的,但也用最冰冷的现实敲打了他。
然而李旦根本不知道,仅仅几年之后,他的兄长李贤会死,他的哥哥李显在登基后被废,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在登基称帝之后,就被软禁。
甚至就李绚都没有想到,这一切比他自己原本预想的要来的早的多,也更凶猛的多。
……
红灯之下,将喝的有些醉的李旦送进房中,李绚这才朝着宴厅走去。
李旦剩下的事情不用担心,宫中的人会保证让他今夜拥有足够的清醒。
人生大事,岂容糊涂。
李旦并不是
刚刚进入宴厅,一个声音突然在李绚身后响起:“王爷!”
李绚转身,一个穿着绯色长袍,半寸短须的五旬长者站在一侧,相王府张氏豆卢钦望。
李绚有些诧异,但还是客气的行礼:“豆卢公!”
豆卢钦望对着李绚拱手还礼,然后有些尴尬的说道:“那边稍微有点麻烦,还请王爷帮忙处理一下。”
“哦?”李绚满脸诧异,什么事情能在相王府难得住相王长史,但他还是很认真的点头:“豆卢公请带路。”
“王爷这边请。”豆卢钦望带着李绚朝里面走去,朝着正中大殿之内走去。
李绚脚步微微一顿,脸色带着一丝诧异。
正中大殿之中,正在用膳的都是韩王,霍王,舒王,鲁王长一辈的亲王,还有淮南大长公主,千金公主等长辈的公主,李绚甚至都没有进入其中的资格。
当然,还有窦家的长辈,例如户部尚书窦玄德,左司郎中窦思泰等人,相陪的,还有豆卢钦望,武承嗣,明崇俨等人。
豆卢钦望是相王府长史,武承嗣是李旦的表哥。
论血脉,武承嗣甚至比李绚还要更近一些。
更别说,李绚还要陪同妻子和母妃。
他们那一间大殿之中都是年轻一辈的宗室,相处轻松。
李绚母妃欧阳氏也有自己的一众妯娌。
进入内殿,李绚看了一眼,韩王,霍王,舒王,鲁王等人都在用心的用膳,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李绚的到来。
只有淮南大长公主,抬头似笑非笑的看了李绚一眼。
李绚微微点头回应,既然不是宗室这边出了问题,那么就是窦家那边。
果然,一侧的圆桌上,窦玄德正平静的坐在一侧用膳,其他的窦家子弟也是一样,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李绚。
或者是不敢。
李绚看了一眼坐在右侧,一杯酒一杯酒往喉咙里灌的窦思泰,还有一名和窦思泰年纪相仿的男子,也在一杯一杯酒的往喉咙里灌。
李绚微微有些诧异,这个人他并不认识,之前前往窦家接亲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他,根本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了。
“独孤重,涪州长史。”豆卢钦望低声说了一句,李绚顿时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今天是窦家和李旦的结亲之日,偏偏这个时候,独孤家的人来了。
独孤家的人来这里没有问题,他们和皇室,和窦家都有亲戚。
来这里,是庆祝,同样也是来挑衅的。
李绚不明白独孤家为何莫名其妙来闹事,但今日,窦家不能发作;再加上独孤器用的手段也很特殊,不仅是窦家,甚至就连明崇俨,豆卢钦望都不好处理。
现在最佳的处理方式,就是让独孤重和窦思泰两个人继续喝,直到两个人都喝醉过去。
但是不行,谁知道这两个家伙喝醉之后,会不会大闹婚宴。
可是一时间,他们也想不通该如何处理此事?
李绚诧异的看了明崇俨一眼,这事就连他都处理不了吗?
明崇俨有些苦笑的点点头,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将李绚叫过来。
这个时候,不知道多少双目光落在了李绚身上。
李绚微微点头,轻步走到了独孤重的背后,然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下一刻,独孤重已经无比惊讶的抬头看了李绚一眼。
随后,他停下了动作,看了窦思泰一眼,然后有些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对着窦玄德恭敬的施了一礼,也不多话,然后便在李绚的搀扶之下,离开了宴桌。
在其他人无比诧异的眼神中,李绚已经搀扶着独孤重,一起离开了大厅。
其他各处偏殿之中,都有聪明人在关注这边的动静。
包括武承嗣,李敬业,狄仁杰等人,李绚也看到了刘祎之,都很诧异李绚就这么平静的将独孤重带出来。
今日在相王府的,多是朝中四品以下的官员,其他四品以上的,几乎都没来,最多是让家中子侄带着贺礼而来。
不管殿中许多人的勾心斗角,李绚带着独孤重离开了前院,直接来到了后院。
……
一处小湖畔,李绚停下脚步。
独孤重站稳身躯,然后看向李绚认真的拱手问道:“王爷说有人要弹劾家父,不知道可有其事?”
“有的。”李绚点点头,看着湖水倒映出的明月,李绚轻声说道:“是发生了六月份的三百士卒命丧杀盗一案,御史台已经有人打算在几日后的望日大朝,弹劾令尊私纵沙盗,勾卖赃物,威胁大军,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这四个字一出,顿时让独孤重的脸色为之一变。
很快,独孤重的收拾心绪,面色凝重的看向李绚问道:“王爷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难道御史台还有人将此事告知给王爷,那位狄御史恐怕不是那样的人吧?”
狄仁杰被皇帝称之为当朝魏征,这样的事情,狄仁杰自然不会去做。
李绚转过身,看向独孤重,平静的说道:“死去的那三百士卒的校尉姓陈,是固始陈家子,是嘉庆侯,归德将军陈政的族侄,在一月的时候,陈家子已经和左相家中的孙女订亲,原本打算战事结束后就回来成亲的。”
“左相家的孙女,那岂不是王爷……”
“是本王的妻妹。”李绚平静点点头,然后说道:“虽然是订亲,但毕竟没有过门,本王和陈家子也没有太深的交情,所以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事情的根由,立刻就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王爷赐教。”独孤重面色肃然起来。
李绚没有掺和进这件事情,的确让他松了口气,但能让李绚在调查之后都感到有意思的事情,绝对不是小事。
“本王将事情的真相通过隐晦的通道告知了陈家,然而陈家却没有丝毫的动静。”李绚抬头看了独孤重一眼,独孤重神色平静,毫无疑问,独孤家已经摆平了陈家。
李绚心里轻声一叹,然后继续说道:“本来本王以为此事就此结束,但偏偏在这个时候,却发现有人调阅兵部的档案,那个人正是御史台监察御史简铭。”
大唐御史并不风闻奏事,上奏之事必须有理有据,甚至很多事情还牵扯到诬告反坐。
御史台的御史也并非每个人都能随便的弹劾某个人,实际上每一名御史都有自己负责的范围。
自然就有专门盯着敦煌的监察御史和侍御史,简铭就是负责敦煌的监察御史。
李绚看着独孤重凝重的脸色,轻声说道:“按说这样的事情,除了本王这样的相关人等,其他人不应该关注才对,而且即便是关注,兵部的档案也做的很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这里面问题。”
“有人泄密了。”独孤重的呼吸顿时就凝重了起来,他的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很多的名字。
“自然如此,”李绚微微点头,然后说道:“有些事独孤世兄可能不知,那位简御史,他在中举之前,曾经受过当时雍王的资助。”
雍王李贤,太子李贤。
这位简御史,是李贤的手下。
现在要弹劾敦煌都督独孤器的,并不是普通随意的某位御史,他是太子的人。
也就是说,是太子在弹劾独孤器。
独孤重的脸色顿时就一片发白。
这里面的纠葛他如何看不出来,独孤家刚刚攀上相王,以后如何暂且不说,但现在,他们瞬间就遭到了来自太子的凶狠针对。
太子,相王,夺嫡。
这些事情,独孤家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面的凶险,独孤家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们可是杨广的母族。
李绚轻吸一口气,然后说道:“此事本王已经告知世兄,世兄回去之后,让令尊自己写封请罪折,然后申请调离敦煌吧?”
调离敦煌,独孤重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绚。
李绚平静的摇头,说道:“难道独孤家真的要在敦煌耕耘,而不奢望中枢吗?”
独孤重眼睛顿时一亮。
提前剧透,独孤重闹事,是李敬业在暗中挑唆,但独孤重控制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