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紫宸殿而出,李绚平静的向前走下台阶。
一道中年儒雅身影从前方走来,面容熟悉。
英国公李敬业。
李绚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紫宸殿一眼。
现在这个时候,皇帝和武后正在和李显叙父子、母子亲情,有时间搭理李敬业吗?
“王爷!”李敬业率先停住脚步,对着李绚微微拱手。
“英国公!”李绚温和还礼,然后说道:“有大半年未见英国公,国公风采依旧啊!”
李敬业拳头猛的紧握,但瞬间就松开,然后面若无事的说道:“承蒙王爷挂心,敬业一切安好。倒是王爷,在西北纵横无双,军功卓著啊!”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李绚微微点头,说道:“国公还要面圣吧,本王就不打扰了。”
“他日有空,必定拜访王爷。”李敬业对着李绚微微拱手。
“相王大婚在即,到时和英国公多喝几杯。”李绚也就温和的拱手还礼。
两个人话语当中,都是尖刺,但偏偏外人根本听不出来,也没有外人。
“请!”
“请!”
……
李绚走出丹凤门,然后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然后轻声说道:“派人盯住英国公府所有的一举一动,本王要知道,他在长安这段时间,究竟拜访了多少人。”
“喏!”李竹低声应诺。
马车拐过街角的时候,消息已经传递了出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进,李绚的脸色却不由得一冷。
今日李敬业和他的这番相遇绝对不是巧合,这个家伙,怕是真盯上了他。
可凭什么呢?
眉州刺史李敬业肯定做不成了,甚至任何一州刺史,李敬业都别想做。
可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李敬业依旧盯上了他的新州刺史。
按道理说,李敬业没有任何机会。
新州直面吐蕃,以李敬业曾经和吐蕃私通的嫌疑,他没有任何一点机会能抢夺李绚新州刺史的位置。
但他就是这么做了,除非他有什么李绚不知道的底牌。
从眉州刺史,到边州刺史,绝对是降职,甚至可以说是贬谪。
李敬业犯了过错,贬谪是必然的,贬到哪里才是最关键的。
李绚原本以为,李敬业会被一撸到底,但现在看他这幅德行,明显是已经走通了门路。
刚刚回长安就走通了门路,不,是走通了门路才回的长安。
所以,他究竟是走通了谁的门路。
李绚开始将所有这件事情能够牵涉到人迅速的在心中过了一遍。
除了武承嗣,太平公主,太子以外,中枢诸相,六部尚书,尤其是吏部,刑部,和大理寺的一把手。
段宝玄不大可能,那么便是裴炎和李敬玄了。
刑部尚书裴炎和李敬业有几分纠葛,但吏部尚书李敬玄更是老好人一个。
难说是谁。
再过几日,朝中就要开始为李旦大婚做准备了,到时,李绚倒要好好的探一探。
……
开化坊,李绚从马车里面走了下来,并非直接进府。
站在大街上四处张望,各家各户家都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清理打扫。
相王大婚,几乎所有能回来的宗室,全部都会赶回来。
李旦是皇子不说,窦家也不是一般的世家。
即便是在关陇世族逐渐没落的今天,窦家依旧在朝堂有巨大的影响力。
尤其窦玄德身为户部尚书,可以说是整个天下,最有权利的人之一。
窦李两家结亲,恐怕长安所有的世家都会动起来。
李绚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从马车里拿下一个红布包裹着的箱子,然后快步的走入门中。
“王爷。”彭王府大管家苏藏立刻就迎了上来。
李绚扫了一眼有些空荡荡的中堂,忍不住有些诧异的停步:“家里的人呢?”
李绚回京,按说消息早传到家里了,怎么没人接他。
“在东跨院。”苏藏稍微停顿,然后低声说道:“刘家来人了,据说是因为陈家的事情。”
固始陈家,刘家的姻亲,刘家四娘刘舒璧的未来的婆家。
李绚有些不明白,陈家的事情,你们跑王府来做什么?
当初陈家之所以和刘家联姻,就是希望能借助刘家的力量,在朝堂站稳脚跟。
虽说陈家当年站队错误,但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只要陈家表现出足够臣服的姿态,皇帝自然会给机会。
如果李绚记得没错的话,陈家子去了敦煌,应该是被任命为校尉之职,以他家的人脉关系,做到这一点很容易。
稍微停顿,李绚摇摇头,说道:“本王先去给母妃请安!”
“是!”
……
“呜……呜……”一阵哭泣声从内房里传来。
刘瑾瑜看着不停哭泣的妹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死的陈家。
“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刘瑾瑜回身一看,李绚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郎君!”李绚此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黑底金色长袍,头上束着银冠,一身干净清爽,看着低声啜泣的刘舒璧,李绚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刘舒璧坐在床榻的内侧,拿着白色的手绢低声哭泣着,五娘琼玉坐在里面,满脸担忧。
看到李绚进来,刘舒璧和刘琼玉就要站起来行礼,李绚直接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然后才看向刘瑾瑜。
刘瑾瑜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陈家子死了!”
一句“陈家子死了”,刘舒璧哭的更加伤心了。
李绚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直接问道:“怎么回事,敦煌没有发生战事啊?”
这次和吐蕃之战,在青北一线,甘凉道走的是甘州张掖,沙肃道走的是肃州酒泉。
吐蕃人根本没有突入到沙洲,更别说是敦煌了,陈家子又怎么可能死在敦煌?
独孤家的人虽然在算计李旦,但如果真出了事情,他们不敢隐瞒的。
但李绚从来没有在任何公文邸报上看到有类似事情发生的消息,怎么陈家子就突然死了。
“不清楚,只是沙肃道行军元帅府发回了这么一个通报。”稍微停顿,刘瑾瑜皱着眉头说道:“死的也不只是陈家子一人,还有他麾下整整三百人,也同样死在了敦煌。”
“陈家怎么说,我们刘家终究还没有正式和陈家结亲,这事只能陈家做主。”李绚扫了刘舒璧一眼。
刘舒璧说到底,不过是陈家没过门的媳妇。
虽然说只差一步就过门,但没过门就是没过门。
陈家子自有族人在,这些事情还轮不着刘家插手。
“陈家人找过兵部,后来又找到相王府,但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之后陈家就偃旗息鼓了,回来就和家里把婚事退了。”刘瑾瑜沉吸一口气,神色有些黯然的说道:“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们刘家女子的宿命,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刘瑾瑜看了刘舒璧一眼,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她早先和江夏黄氏定亲,但黄家子身体虚弱,没到下聘人就没了。
好在这事对她虽然有些影响,影响不大,她最后嫁给了李绚,家庭美满,但刘舒璧就不一样了。
她和陈家子本来只差几日就成婚了,可偏偏赶上大军提前开拔,婚事只能往后推,可偏偏现在陈家子又死了。
大唐虽然风气开放,但对于流言流语,真正的官宦大家其实是很在意的。
刘舒璧几乎可以说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陈家,但现在陈家子死了,克夫的名声搞不好已经传了出去。
以后再想找一个合适的如意郎君可就难了。
这不是开玩笑,武后的母亲荣国夫人,弘农杨氏嫡系出身,早年为何不嫁不得而知,后来得到皇帝赐婚,嫁给了武士彟,但也只做得续弦,后来虽然生了三个女儿,但一直都被武士彟的两个嫡子欺负。
一直到武后成了皇后,才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给变相弄死。
这中间的影响绝对不小。
李绚看了刘舒璧一眼,娇娇滴滴的小美人一人,他看向刘瑾瑜问道:“娘子是怎么打算的?”
刘瑾瑜轻叹一声,说道:“现在家里上上下下也都在议论此事,先找个院子,让她和五娘在家里住下吧,等到这段风波过去再说吧。”
李绚微微摇头,说道:“这段风波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为何?”刘瑾瑜同时警惕了起来。
李绚将刘瑾瑜拉到一旁,然后低声说道:“前几个月,北门学士那些人一直在找太子的麻烦,后来虽然化解,但太子也敏锐的觉察到北门学士这些人的威胁,尤其是他们都围拢在相王身边……”
“相王要大婚了。”刘瑾瑜立刻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变化的根本。
李绚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
轻吸一口气,李绚说道:“相王一旦大婚,就意味着他有了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北门学士和东宫那些人的矛盾就会激化。”
李绚看了刘舒璧一眼,然后沉声说道:“陈家子这件事情,虽说有人按住了陈家,但太子这边早晚会收到消息的,一个世家子的校尉,还有三百士卒,莫名其妙就死在了敦煌,这件事情不管是谁,都要好好的说道说道的”
“所以,陈家子究竟是怎么死的?”刘瑾瑜抬起看向李绚,皱着眉头说道:“不知道为何,妾身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在说,陈家子是自己找死。”李绚皱了皱眉,眉头一挑,说道:“这件事情是有人在给太子挖坑?”
“若是北门学士,那么就再正常不过。”刘瑾瑜认真的点头,她对北门学士那班人同样充满了警惕。
“就让四娘五娘在家里住着,等到岳翁回到长安,为夫和岳翁谈过之后,这件事情再有后续。”稍微停顿,李绚接着说道:“事情告诉给岳父和几位伯父,让他们小心一些,刘家别牵涉到这些事情当中去。”
“郎君放心,妾身明白。”刘瑾瑜面带担忧的点点头。
李贤任太子以后,一开始位置十分牢靠,甚至可以说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有一帮人在夸他做的好,但随着时间逐渐过去,李贤和武后的矛盾激化,暗地里的人们就开始重新站队。
太子妃有孕,甚至很可能是皇长孙,这对太子是好事,对其他人就不一定了。
这才有了之前北门学士对尚书左丞崔知温下手的事情。
但这些终究只是开胃菜而已,双方更激烈的斗争都会在李旦成婚之后爆发。
眼下这件事情,不过是赶上了而已。
李绚摆摆手,说道:“这些事先放一放,为夫这些天好好陪陪你和霞娘,之后的一切,先拿到刺史之位再说。”
“嗯!”刘瑾瑜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