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昏暗。
屋内,李绚已经起身。
刘瑾瑜站在一侧,披着衣服,亲自帮李绚穿戴朝服。
紫色五蟒五章圆领袍,黑色三彩七梁冠,两条红色长缨直落胸前,腰间束以红色带銙金玉带,脚踩黑色如玉纹厚皮靴。
二尺六寸象牙笏,放在桌案之上。
霞娘昨晚被奶娘抱过去了,如今屋中只有他们俩,这让李绚和刘瑾瑜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明明是个女孩,但闹腾起来,比男孩子还要更加闹腾。
这十天时间,李绚每晚都早早的睡,然后半夜被闹醒,然后再睡再醒。
谁让是自己的女儿呢,自己的女儿只有自己哄。
但今天不行,八月十五望月大朝,李绚要早起。
刘瑾瑜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奏章,脸色古怪的看向李绚,说道:“郎君这样的文笔,恐怕不管什么人,都弹劾不了郎君。”
李绚略带得意的笑笑,说道:“《老子》曰:上善似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夫唯不争,故无尤。退一步,海阔天空。”
“小心乐极生悲。”刘瑾瑜没好气的白了李绚一眼。
李绚神色肃然起来,对着刘瑾瑜躬身道:“多谢娘子提醒,为夫必定谨记在心。”
“好了,赶紧去吧,晚上还有家宴。”刘瑾瑜说完,拍了拍李绚的胳膊,一时间沉默下来。
终究是遭人弹劾,一个不慎,真的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李绚认真的点头,然后抓住刘瑾瑜的手,低声说道:“今夜,还让霞娘和奶娘睡。”
“走吧。”刘瑾瑜用力的推了李绚一把,脸上满是羞涩。
“哈哈哈……”李绚大笑着走出了房间。
谁敢不让他今夜回来,他就要谁的命。
瞬间,李绚的脑海中满是强烈的斗志。
……
丹凤门外,李绚和舅父欧阳通一起抵达,神色平静。
下马前行,突然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二十七弟。”
李绚脚步一顿,诧异的回头,然后就看到嗣郑王李敬站在一侧,笑呵呵的看着李绚。
李绚赶紧拱手,同时问道:“九王兄,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回来参加朝会,顺带看看你的事情。”说到这里,李敬低声说道:“二十七弟为人如何,我等宗室子弟何人不知,何人不晓,竟然有人诬告,我等宗室,必不善罢甘休。”
听到李敬这么说,李绚心中顿感一片暖和,微微摇头道:“王兄,今年朝上切记不要多言,本来就没什么的。”
“哦!”李敬听明白了李绚话里的意思,随即恍然点头说道:“二十七弟心中有数便可。”
李绚微微拱手,说道:“今夜王兄若是有空,家中一起喝上两杯。”
“好好!”李敬笑着拱手回礼,郑王府就在彭王府对面,迈步抬脚的事情。
和李敬打完招呼,李绚随即走入了鸿胪寺的队列当中。
长久没有和鸿胪寺卿刘伯英,少卿杨善见面了,李绚寒暄着询问了些鸿胪寺的事情,随后又说了一些前线情况。
就在这个时候,宫门打开。
无数的官员顿时肃然,然后排队进入了大明宫含元殿中。
文武官员各自排列。
右相戴至德,尚书左丞崔之温,尚书右丞郭待举。
中书令郝处俊,中书侍郎李义琰,中书侍郎杨武,
侍中赵仁本,侍中张文瓘,黄门侍郎高智周,黄门侍郎来恒。
正谏大夫薛元超,吏部尚书李敬玄,户部尚书窦玄德,刑部尚书裴炎。
大理寺卿段宝玄,鸿胪寺卿刘伯英,宗正寺卿裴广孝,卫尉寺卿欧阳通,光禄寺,司农寺,太府寺,太仆寺、太常寺等九寺五监,还有御史台,所有在朝五品以上的官吏全部在列。
文官之中虽然少了不少人,但武官之中少的很多。
不过看到站在一侧,红衣金甲的程处弼,李绚就微微低头。
武将为首的,是左千牛卫大将军王及善,另外还有左金吾卫大将军房先忠,右金吾卫大将军薛孤吴,左威卫大将军权善才等人。
但最令李绚在意,却是左监门卫大将军,平原郡公高侃。
在诸将离京之后,朝中征战之事,李治向来以段宝玄和高侃二人的意见为主。
如果两人意见不一,那么以皇帝意见为主。
如果两人意见一致,那么即便是皇帝,也要遵循二人的意见行事。
就在李绚思索之间,李治,武后,还有太子李贤同时出现在高台上。
众臣立刻同时拱手,说道:“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李治坐在御座之上,温和的抬手。
“多谢陛下。”众臣立刻站起,然后分列两侧。
李治看着欲与诸卿同会,但按惯例,忙碌大半年,当让诸卿陪陪家人,所以少府准备了一些各式月饼,诸位各自带回家去。”
说是月饼,但其实各种赏赐都是不少的,不过是以月饼概括了罢了。
“多谢陛下恩德。”众人同时拱手,李治摆摆手,众人再度站起。
李治看向一侧,目光落在李贤身上,然后轻声说道:“今夜便由太子和太子妃陪同朕和皇后一起过节,三郎和四郎不在,如此,南昌王和南昌王妃,以及福昌县主进宫伴驾,朕也见一见那位既福且昌的福昌县主。”
“臣领旨。”李绚站出之后,认真的躬身,然后才退了回去。
殿内群臣看着这番君臣对话,对于今日之事的结果已经有了预期。
只有武承嗣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不过是派人去了通州,没想到人死了,自己反而暴露了,还狠狠的被训斥了一顿。
南昌王根本没事,这整件事情,说不得就是一个局。
稍微停顿,李治看向群臣,继续开口:“如今八月中,夏收早毕,秋收临近,传旨各州各县,及早准备今年秋收之事,若有懈怠,严惩不饶;还有,因旱灾水灾遇难州县,各州刺史县令及早行文户部,尚书省统计,酌情减免。”
“陛下圣德!”在场群臣立刻齐齐躬身。
近些年来大唐水灾旱灾不断,也就是去年,年景稍微好上一些,但偏偏又赶上太子李弘病逝,内外朝中,各种耗费并未减少多少,但好在帝后节俭,也并未增加多少。
“还有吐蕃之事,朝中虽在青海多有进展,但及至深秋,冬日来临,大战艰难,故朕决定,令前线各军,暂缓行进,以固守为先,等待明年。”李治平静的看着众臣。
殿中的群臣同时松了口气,然后齐声说道:“陛下英明。”
李绚同样低头,但心中一阵感慨。
李治这一手,表面看似是因为冬日大军行进艰难,但实际却是刻意后退一步,让吐蕃大军前线,乃至于吐蕃朝中都能松一口气。
没有了大唐前线的压迫,吐蕃朝中便能将更多的精力用在内中的王位争夺之上。
再有大唐暗中挑唆搅弄,吐蕃这一次想要平稳度过,可没有那么容易。
“有些事本不当今日提起,但朝野关注,也当有所定论。”李治坐在御座之上,侧身笑呵呵的看着群臣,然后开口说道:“南昌王,御史弹劾你阴谋不轨,意图不臣,你回京也有多日,闭门自省,可有认知你之过错。”
李绚面色肃然的从群臣当中走了出来,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章,拱手向前,然后说道:“回禀陛下,臣于家中闭门自省,深思己过,臣在西北行事,有任人唯亲,行事冲动,违抗上命,私自行事之举,颇有罪过,还请陛下责罚。”
李治微微抬了下手,王福来便已经亲自下台,将李绚手中的奏章取了上去。
李治很随意的看着,突然忍不住有些失声笑道:“你这哪里是坦过,你这明明是在邀功。”
李绚的奏章当中,写的很多自己的错失,但大多是为了大唐,最后的结果也多以良好结尾。
就比如在青南渴波川,李绚原本只是奉命搭建阶梯桥,但之后他以骑兵几番击溃吐蕃人的骑兵攻击,虽然是枉自而行,但却在容许范围之内。
他所写其他罪状,大多也是类似,小过大功,李治一时都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抬起头,李治狠狠的瞪了李绚一眼,随即脸色漠然的看向一侧:“张爱卿。”
侍御史张恩正从一侧走了出来,对着李治拱手说道:“陛下!”
“你来说说吧,因何事弹奏南昌王阴谋不轨,意图不臣。”李治的脸色很淡漠。
朝中诸臣都知道皇帝的性子,如果张恩正今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那等待他的,就是剥夺一切官职,流放岭南。
“臣遵旨。”张恩正拱手,然后转身看向李绚:“敢问王爷,在洮河,廓州和青海之地,可曾因抄家和收受他人礼物,而获得了大量钱财和珠宝?”
看着年近五旬,长须飘扬,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侍御史,李绚出乎意外平静的摇头,说道:“未曾。”
“未曾?”张恩正愣了,随后脸色冷沉的说道:“王爷,这里是朝堂之上,陛
“本王知道胡言乱语是欺君,但张御史,本王的确没有胡说,是真的没有。”
稍微停顿,李绚拱手说道:“本王在洮河和廓州青海之地,的确曾经数次抄家,也抄得了大量钱财和珠宝,但那些东西,除了按照规矩发放给军中将士以外,其他的,本王全部送回来朝中……一切都有记录可查,御史只要去千牛卫,便可调出详本出来。”
在场内库、少府和户部官员,想起前些日子连续好几批送到这种的财货,心中都有所了然。
这些东西,有的入了皇帝内库,有的则是运入了户部国库,里面的确有不少贵重物品,但全部用来抵消大军西征损耗了。
看到李绚如此坦然的模样,张恩正愣了,随即脸色一沉,追问道:“难道南昌王就没有私自截留钱财和珠宝吗?”
“钱财有,吐谷浑和吐蕃的钱币,本王留下了,但珠宝没有。”李绚微微摇头,然后对着张恩正拱手道:“本王大致听明白了张御史所言,是说本王暗地里拿了不该本王拿的什么宝物,但请御史告知,是什么宝物,竟然让御史弹劾本王阴谋不轨,心怀叵测。”
“印,一枚印。”张恩正直直的看着李绚,冷冷说道:“一枚吐谷浑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