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刘仁轨转头,看向萧嗣业,肃然说道:“明日,以左卫步卒,右屯卫骑兵为中军:右屯卫骑兵四出……南下驱逐吐蕃眼线,北上寻找揽水大坝所在;步卒迅速跟进,寻其主力,大军开战。”
左卫将军萧嗣业立刻上前一步,凛然拱手道:“末将遵令。”
“传令!”刘仁轨随即看向孙仁师,面色沉重的说道:“明日,以右屯卫步卒为后军,往东南而行,与中军维持二十里距离,大军随时戒备沙珠玉河南岸之地,务必确保在阶梯水坝建好之后,再行通过。”
右屯卫将军孙仁师立刻上前,拱手道:“末将遵令。”
刘仁轨深吸一口气,看着众人,面色凝重的说道:“论钦陵为人,好劫人粮道。
本帅估计,这水坝,还有南岸的吐蕃骑兵,怕全是为了我大军后路粮草而来。
若是粮草被断,即便是有洮河道的支援,但也是杯水车薪,那时,我等说不得就要退回到鄯州了。”
在场众将面色顿时一沉,三万大军聚集于此,还有上万的马匹,耗费军粮极重。
李绚之前运来的粮草,刚够大军三日所需。
一旦粮道被断,他们的后路立刻就会陷入危急之中。
哪怕是能成功的退回鄯州,他们这一次数万大军出征,也将无功而返。
“砰砰砰!”
刘仁轨重重的敲了敲桌案,沉声说道:“所以,莫兰驿和曲沟城必须万分戒备,一旦遇敌,不能抗者,立刻点燃烽火。”
刘仁轨的目光看向了大帐最后,莫兰驿和曲沟城的守将。
两名郎将立刻上前,肃然拱手道:“末将谨遵帅令。”
大军作战,丝毫大意不得。
论钦陵虽是以素和贵作为诱饵,诱使大军在渴泼川决战,但他必定也会派人在沙珠玉河南岸逡巡。
一旦遇到机会,他会立刻派人杀入,直接在大军当中撕开一道口子。
就像是野狼一样。
所以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一点机会也不留给论钦陵。
刘仁轨最后看向李绚,认真的说道:“这布设阶梯水桥,拦阻大水之事,便交由南昌王负责。大军命脉所系,南昌王务必不能出任何纰漏。”
“末将领命。”李绚平静的拱手,肃然领命。
吐蕃人在上游设拦水坝的事是他最先猜出来的,所提的各种解决方法,也是他的意见。
况且他手下的人,都是来自江南的兵卒。
如今这些破坏吐蕃人水攻的布置,李绚来做,最是方便。
在场众人慎重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李绚身上。
如果说粮道之事,事关大军后路,那么李绚之事便是大军命脉。
稍不注意,三万大军立刻就会丧命于斯。
但此刻没人提出异议,因为此时,李绚的确是最适合的人。
遇水搭桥,粮草运输,在洮河道李绚已经展现了他能力。
刘仁轨抬头看向众人,沉声喝道:“明日之战,胜,则我等在这吐谷浑旧地站稳脚跟;败,则我等就要退回鄯州。诸部将士,必须要齐心用力,奋勇向前,但有畏缩不战者,立斩不饶。”
“末将谨遵大帅钧令!”帐内众人立刻拱手,肃然领命。
……
大帐之中,所有人都已经退了出去。
帐中只剩下了李绚和刘仁轨,他们这一对祖孙。
祖父和孙婿。
刘仁轨眉头轻皱,似乎在想些什么,并未立刻开口和李绚说些什么。
片刻之后,刘仁轨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李绚,低声问道:“贤婿觉得,论钦陵这一次究竟想做什么?”
李绚顿时就明白,在刘仁轨的眼中,论钦陵针对眼前这一战,并非只有眼前这些算计。
略微思索,李绚开口:“从大略来看,依旧是引诱我军深入的大策,论钦陵不会改弦更张;至于眼下这一战,原本的确是试探,但岳翁已露行迹,那试探便无有多大意义,以论钦陵狡狐之能,算计恐怕还在以后。
这一战最令人意外之处,便是论钦陵用素和贵为诱饵,引诱我军动手,所以他所用力者,必在素和贵之身。”
刘仁轨赞同的点点头,轻声说道:“吐谷浑一族,源自辽西鲜卑慕容氏,后迁移至青海一带,南北朝时,称汗吐谷浑,建都伏俟城。
武德年间,吐谷浑分为东西两部,西部由其王次子达延芒结波率领,以鄯善为中心,也即楼兰;东部由其王长子慕容顺率领,以伏俟城为中心。”
李绚眉头不由得一挑,达延芒结波。
如今和素和贵一起,臣服吐蕃之人,便是达延芒结波。
“贞观九年,慕容顺被部下杀,诺曷钵继位;龙朔三年,素和贵降吐蕃,吐蕃趁势攻伐,吐谷浑国灭。”稍作停顿,刘仁轨皱皱眉,说道:“哦,对了,这已是吐谷浑
吐谷浑
贞观八年十一月,吐谷浑寇扰凉州,十二月,太宗以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统帅侯君集、李道宗、李大亮,李道彦、高甑生和契苾何力诸军进击吐谷浑。
贞观九年,诸部在青东,青南,击败吐谷浑,斩杀俘虏吐谷浑数位名王和大臣。
侯君集、李道宗率军进发乌海,俘获名王梁屈葱。
李靖在赤海大破吐谷浑天柱三部落,收杂畜二十万。
李大亮在且末西境,俘获吐谷浑将领二十人,杂畜五万。
吐谷浑王伏允西走沙漠,薛万均,侯君集,李道宗,执失思力率军追之,屡破,伏允自缢而死。
此为吐谷浑
其后,伏允之子慕容顺率吐谷浑余众归附大唐。
为吐蕃计,太宗封慕容顺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重新立国,并且成为大唐属国,西南抵御吐蕃。
龙朔三年,素和贵降吐蕃,吐谷浑国灭。
……
“如今的吐谷浑,素和贵和达延芒结波分治东西,若是素和贵不幸战死,吐蕃可以趁机吞并素和贵余部精锐,将老弱留在伏俟城,迟滞消耗我军,同时又能威慑达延芒结波,让其不得不尽力抗唐。”
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论钦陵其人,算计太深了。”
“那么该如何破局呢?”刘仁轨继续朝着李绚询问,语气中颇有考教之意。
李绚直接反问:“岳翁会放过素和贵吗?”
“陛下有旨意,要素和贵的人头。”刘仁轨轻轻一句话,堵死了素和贵的活路。
吐蕃同样也是用此,让刘仁轨不得不迈入论钦陵所设的局中。
但想要让刘仁轨这样一位征伐多年的战场统帅入局,谈何容易,所以论钦陵必然要用真正的诱饵。
那就是素和贵的人头。
也就是说,如果吐蕃大军后撤,那么素和贵绝对是最后一个撤退的人。
论钦陵也要素和贵死,而且要他死在唐军的手里。
这些年,素和贵统领东吐谷浑,大局还算稳定,治下牧民和百姓日益安定,对他的认可日益增多。
他一死,吐谷浑人,尤其是如今的吐谷浑贵族和将军统帅,势必要担心大唐接下来的清算。
如此,他们对吐蕃依赖更甚。
至于大唐,皇帝有旨,要素和贵的人头,刘仁轨如何能让他活。
李绚沉默片刻,轻声开口:“那就让他死的稍晚一些,先留一条活路,让他活着进伏俟城吧。”
李绚抬头,看向刘仁轨,眼神狠辣的说道:“吐谷浑人,畏威而不怀德,我朝做的再好,他们也不会与我朝亲近,那么索性便下手狠些,让他们在刀锋之下,不敢再轻举妄动,或者说,多饿上几顿,让他们根本就动弹不了。”
吐蕃人所希望的,就是让十几万的吐谷浑族人成为大唐后勤的拖累,那么索性便只保持有最少的粮食补给,让他们饿的根本动弹不了。
有素和贵在,大唐有足够的理由对伏俟城的吐蕃人下死手。
素和贵也是一样,大唐和吐蕃人都要他的命,他最后的一点生机,就是依据伏俟城顽抗到死。
如此,大唐才有一线胜机。
刘仁轨略微沉默,说道:“贤婿知道现在安乐州都督在何地吗?”
安乐州都督慕容诺曷钵,驸马都尉,左骁卫大将军、安乐州都督、青海国王,前吐谷浑国王慕容顺之子。
“青海湖北。”李绚神色平静的说出了答案。
大唐攻伐伏俟城,青海湖南北两岸有两条路可走。
南岸青南盆地,更适合大军行进,北岸地狭,山地起伏,更适合骑兵纵横,吐谷浑另外一部,正率军抵挡青海国王慕容诺曷钵的攻击。
一旦大唐拿下伏俟城,这位前吐谷浑国王,如今的大唐驸马都尉,绝对不会轻易让大唐虐待他的族人。
不仅如此,他还会转过头来,找大唐要各种物资。
真正拖累大唐的人,是他。
当年薛仁贵郭待封攻伐吐蕃,用的是帮吐谷浑复国的借口,大唐的支持不可谓不重,但最后,慕容诺曷钵统治下的吐谷浑,直接从背后狠狠的插了大唐一刀。
如今的唐土之战,吐谷浑依旧占有非常重要作用,甚至可以说,谁能得到吐谷浑的支持,这场大战谁就将获胜。
慕容诺曷钵,还有原来的那些吐谷浑贵族,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虽然不至于说是挟敌自重,但如何处理吐谷浑,慕容诺曷钵这位青海国王是绕不过的。
他手下的六千吐谷浑精骑,还有他在吐谷浑故地的巨大影响,让他成为了大唐在吐谷浑的战略选择之一。
“本相知道,贤婿想直接抛弃慕容诺曷钵,将吐谷浑彻底纳入大唐,将吐谷浑兵士融入到大唐之中,但这不现实。”
刘仁轨从桌案之后走了出来,站在大帐中央,看着外面,轻声说到:“将吐谷浑纳入大唐,势必要迁移大量流民至此,但如今的形势,迁移流民同样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即便是不考虑吐蕃,支撑到明年秋收也很难。”
李绚无声的走到了刘仁轨身后,没有接话。
“今年幽并旱情,改变了许多。”
刘仁轨站在前方,幽幽的说道:“此番大军,原本定的主帅是闻喜县公,但幽并旱灾消息传来之后,陛下立刻就便抛弃了灭绝吐蕃之念,转而选择贤婿的策略,经营吐谷浑,但如何经营,却并非仅仅是一句将吐谷浑纳入大唐就能解决的,这需要长久的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