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月初,唐军大营。
一只灰鹰站在了中军大帐的顶端,昂首挺胸,目光炯炯的巡视着大营中的一切情况。
天光大亮,远处黄河之上的喊杀声终于停歇。
秦侍从帐篷中走了出来,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早年听说有人能够擅长熬鹰,能将猎鹰训练为自己最得力的帮手,没想到今日竟然得见。
感受着猎鹰冷冽的目光,秦侍仿佛是在被某个人仔细盯着一样。
全身上下所有的秘密,仿佛被一眼全部看穿。
秦侍刚要招呼士卒说些什么,这个此时,灰鹰猛的高飞而起,转眼影已经飞上高高的天空,带着尖利的鹰啼声,朝着河对岸极速的飞了过去,最后落在悬崖峭壁的裂缝之上,目光紧紧盯着下方。
秦侍的目光跟着落在了下方的黄河之上。
此刻,黄河北半河面上残留着许多破碎木筏,这是昨夜吐蕃人冲击渡河留下的痕迹。
即便是湍急的河流,也未能将其全部冲走。
岸边的四架投石车四周,一大群的士卒在快速的修理着。
整个大营当中,剩下的工匠没有几个,大多数都被调到了东边的循化一带,快速的修整粮道。
粮道的修整进度很快,虽不知具体如何,但能看得出来,他们距离尖扎越来越近。
与此同时,大批的军卒被从隆务寨调走,调向西边的贵德方向,同时也有大量的士卒从东面循化调来,开始固守大寨,能看的出来,新来的士卒依旧是杭州兵,他们和原本驻守在这里的兵士很随意。
整个大营人心依旧稳定,南昌王虽然并不在此,但军心却几乎全部都向着他。
仿佛有他在,什么危机都能解决。
如今,真正的危机并不在隆务寨,而在于贵德城西尼罗湖口。
吐蕃人连续几次的强攻,驱使大批士卒依旧没能成功拿下尼罗湖口。
燕国公李谨行依旧还在西线支撑。
从西线调下来的兵卒,起码有千人之多,同样从隆务寨补充到前线的杭州兵,一样也有千人之多。
李谨行手上的兵力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反而是吐蕃人,几次是强冲未果,多少已经开始动摇军心。
看着大营当中已经彻底换了一遍,但人数依旧未减的杭州兵,秦侍心里忍不住的摇头,吐蕃人还是小看南昌王了。
小看了燕国公,也小看了南昌王。
大唐的将帅和士卒,展现出了难得的韧性。
或者说是一贯的韧性,甚至燕国公李谨行已经拿下尼罗湖口半月之久,吐蕃人连番强攻之下,依旧没有拿下尼罗湖口的迹象。
隆务寨虽然几乎换了一批士卒固守,但这里的防御体系依旧稳固的可怕。
秦侍行走在营帐当中,目光所及,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着他,但究竟是什么人,秦侍也说不上来。
如今大营中的杭州兵,对每一个陌生的面孔都充满了警惕。
秦侍虽然待在这里良久,但在几乎彻底换了一遍的士卒眼里,他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哪里也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甚至就连夜间和吐蕃人暗通款曲,也都变得异常艰难。
秦侍再度转头,看向远处山崖上的灰鹰。
目光对峙,他有种希望灰鹰能将他的意图,全部都告诉给吐蕃人的冲动。
突然,秦侍目光下意识的一眨。
瞬间,对面的山崖之上,灰鹰已经不见了踪影。
……
夜色深沉。
乌西扎站在悬崖之上,望着对面的唐军营寨,脸色不由的有些阴沉。
西边尼罗湖畔的大军已经尽了全力,但还是无法攻下被唐军占据的尼罗湖东口。
南昌王李绚调送大量兵丁到前线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燕国公李谨行手下的右领军卫强大的战力让人心惊。
这位在陇西,名不见经传的右领军卫大将军,所展现出能力,丝毫不输于当世任何一位名将。
借助严重制约吐蕃大军发挥的地形之利,还有仿佛无穷无尽的弩箭,不知道何时已经悄然摆放在后方的投石车,唐军在李谨行的指挥下,死死的将吐蕃大军当了下来。
不仅是尼罗湖畔出了问题,甚至就连对面,唐军营寨当中,驻守士卒的数量竟也没有丝毫的减少。
即便是新人,反而因为刚来此地,夜间巡逻之时,越发的警惕。
不仅如此,他们对于营寨内外的一切也全不陌生。
即便是一些巡逻死角之处,他们也能来回扫到。
胡日勒几次派兵试图渡河,但对方的守卫力量竟然没有丝毫的破绽,这让胡日勒脸色越发难堪。
南昌王如今并不在营寨当中,指挥营寨当中,这一千兵卒的,是右领军卫郎将李多祚。
李谨行,李多祚。
这两个首次遇到的对手,乌西扎算是彻底记住了他们的名字。
没有能够及时地拿下尼罗湖口,没有给李谨行部足够的压力,南昌王调动军力的手段也着实出乎乌西扎的预料。
这才导致乌西扎的进攻计划迟迟难以执行。
想要放弃,他又不甘心。
想要强行推动,又担心最后遭遇惨败。
乌西扎目光望向东面循仁方向,不停的在逼近的修整粮道,给了乌西扎心中极大的压迫感。
仿佛巨大的阴霾一样,压在他的心头。
一旦南昌王能够保证后方的军械粮草,快速的运到前线军卒的手里,那么唐军的战斗力,将会有可怕的提升。
就在此时,急促的脚步声在乌西扎背后响起。
乌西扎回头,是胡日勒。
胡日勒立刻拱手:“都护,泽库传来消息,三千唐军正在朝泽库快速行进。”
“南边?”乌西扎眼神一紧,紧跟着说道:“是黑齿常之?”
“应该是他,黑齿常之手下五千兵卒,能出三千人的只有他。”胡日勒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河南县呢?”乌西扎眼神冷冽的看着胡日勒,压抑着愤怒的说道:“河南还要在泽库东南,为什么河南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黑齿常之就已经杀到了泽库。”
越过河南而击泽库,置后路大军于不顾,这不符合战争正法,但却的确威胁到了吐蕃人。
“数日之前,河南县传来消息,有骑兵在县城四周掠杀,所以并没有太过探查,只是令各处稳固防守。”胡日勒微微低头,河南县在群山之下,骑兵可用武之处不多,所以派驻的多是步卒,以骑兵为辅。
不过也并非是完全没有骑兵,只不过在上一次勃伦赞刃路过河南,进发夏河的时候,就将河南的马匹带走了不少,而最后这些马匹一匹都没有回来。
“是被人找到了防守的漏洞。”乌西扎何许人也,青东都护,论钦陵亲自点名之人,自然一眼就看出其中问题错在。
河南县山地丘陵居多,各处守卫多据县而守,唐军想要杀过去并不容易。
更别说是悄无声息的杀到泽库,所以只能是被他们找到了防守漏洞,可偏偏这么快就出了问题,那只能是有鬼。
内鬼。
瞬间,乌西扎就知道内鬼是谁,他立刻就知道,情况麻烦了。
那个人知道的内情太多,如果他真的将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吐给了唐人,那么吐蕃就等于秘密尽泄。
不,没那么严重。
他们本就以骑兵为主,除了青东山地一带,其他各处随时可以调整,就算情形被唐人所知,到时也会成为无用。
但,还有一个地方无法调整。
那就是青东山地一带,也就是乌西扎统辖的青东六县,骑兵可以调动,但地形所限腾挪的范围极小。
如今想要应对局面的变化,那就必须要有人,紧紧的盯着……
乌西扎顿时明白他为什么会被调到同仁来了,因为对面的唐军营寨,正是唐军转运的枢纽,是唐军调动的腰部位置所在,唐军的任何举动目的,都会在这里透出一丝蛛丝马迹出来。
可惜,他们的明探,暗探,全部都被南昌王给端了,后续的斥候又很难渗透进去,只留了三个死桩,送出来的消息还十分的没用。
还是南昌王,这条路上,人员的往来受到了极大的限制,除了军卒和民夫,其他人根本不容许通过。
而就算是军卒和民夫,历来也都是数人一起行动,再加上山林之间斥候的绞杀,让他们的消息传递很没有效率。
乌西扎顿时就感到一阵窒息感,绵密的传来。
望向东南方向,乌西扎冷然开口:“这位南昌王还真是不好对付,我们找到的那些漏洞,几乎全部都被弥补了过去,甚至还反过来渗透我们的漏洞。胡日勒,传令,从军营三千人中,调一千人去泽库,防备黑齿常之。”
“遵令!”胡日勒立刻行礼,然后沉声问道:“那么对面呢,都护,我们不是计划要攻下对面吗?”
乌西扎摇摇头,说道:“面对人员齐整,士气威胁,兵备锋利,轻易间拿不下来,还是得从贵德下手,派人持我手令,去找大都护,请他派二千兵增援贵德,只有前线出了问题,后面才会慌乱,后面乱了我们才有机会。”
“是!”胡日勒再度躬身行礼。
乌西扎轻吸一口气,目光深深的看了对面的营帐一眼,掠过营后悄然摆放的二十架投石车,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
回过头,看向身后的自家营寨,前营和唐营不知道十分相似,后营则到处布满了帐篷。
但是在前营的最前空地上,一只只木筏垒建起来,有几十摞之多。
甚至后放还在有人不停的赶制,一时间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
许久之后,天色明亮。
灰鹰从山崖缝隙飞起,飞上几百米的高空,锐利的眼神将吐蕃营寨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放在了眼里。
然后迅速的飞走。
宗吾老城之中,李绚再度睁开了眼睛,轻声一笑:“前线压迫,后路偷袭,吐蕃人还是老一套,真的以为燕国公就那么好对付吗?”
说到这里,李绚抬头看向门外,低声喝道:“来人,传信鄯州,黑齿常之中郎将已经按计划杀入泽库,询问他们何时从日月山口出口,何时准备穿过南山峡谷?”
青海南山,峡谷山道,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