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书房之内,一摞摞的户档摆在李绚眼前。
扬州户曹参军沈庄站在一侧,脸色有些难堪的说道:“多年之前,曾经和东宫有所关系的官员档案都在这里了。”
李绚轻轻一笑,侧头看了沈庄一眼,说道:“沈兄不必着急,东西虽多,但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查出来了。”
沈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但是想起之前大兄沈余庆的警告,他的心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沈庄苦笑一声,对着李绚拱手说道:“王上,谁能想到,当年隐太子事情,在几十年后竟然又沉渣泛起。”
东海王的事情,即便是在长安也不是什么太隐秘的事情,只不过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提起罢了,毕竟里面涉及的太过凶险。
然而即便如此,消息也已经在短短几天之内,从长安传到了扬州。
沈庄更加想不到,李绚不急着南下杭州,就是要在扬州清查当年隐太子余孽。
这种事情,平常人连沾手都不敢,但是沈庄却连躲都躲不开。
窦玄德,常御,陆元方,都要忙着整修战船,联络各州,这件棘手的事情,在有意无意间,就落到了他沈庄的头上。
他本来想要称病躲开,但是大兄沈余庆却让他必须参与进去。
因为沈家虽然和东海王无关,但有些事情,也难保会被别人栽赃陷害。
“王上,当年和东宫有涉的人,主要分为三类,一类是在当年便被诛杀,遗留下来的后人之家,
能够在当年,就已经进入隐太子建成东宫任职之人,无一不是当时扬州各家最顶级聪明的佼佼者,这些人无不和扬州四大家族有着方方面面的紧密联系。
这类人即便是沈家也有不少,不过很多在家族的帮助下都已经起复。
即便是官职所任不高,心中满腔抱负难伸,多年来,应早已逝之东流。
哪怕是偶有一二,心怀不满和建成后人联络,也仅仅是一二人而已。
然则就是这一二人,便已经有让扬州多个家族面临被满门抄斩的风险。
扬州四大家族多年来耕耘扬州,相互彼此联姻往来,血亲勾连,相互之间的关系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更深,谁知道一不小心就会不会查到自己家。
李绚抬头看了沈庄一眼,然后又低头看着眼前的众多户册。
余泽和李竹站在房门两侧,门外一队金吾卫在紧紧守护。
李绚对着余泽招招手,余泽立刻开始对这些书册进行整理和登记。
李绚看着余泽,轻声说道:“查的细致一些,着重查阅这些户册当中,和早些扬州恶钱案有关的一干人等……”
李绚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侧的沈庄已经变了脸色。
当初被李绚侦破了恶钱案,虽说后来并未引起太大的风波,但是据沈家所知,这件案子已经放到了太子和皇帝的案头。
沈家参与其中的事,不仅是李绚,甚至是百骑司都有所禀奏。
如今李绚将这件案子再度反出来,沈庄整个人立刻就紧张了起来。
恶钱案算什么,最多不过诛他一人而已,可若是和影太子建成勾连起来,那么他们整个扬州沈氏,都有被抄家灭族的风险。
“王爷,扬州诸家必定无有参与东海王之事,还请王爷明察。”沈庄终于还是忍不住拱手求情。
李绚淡淡一笑,放下手里的书册,抬起头,看向沈庄,有些好笑的说道:“沈兄,你为人虽然贪婪,也时常无视朝中法度,但朝中根本你是不会动的,但你不动,不见得沈家其他人就不动,这些事情,你去问令兄会比较好一些。”
沈庄微微一顿,他虽然鲁莽,但并不笨,脸色有些紧张的看向李绚:“王爷已经有所目标了?”
李绚很平静的摇摇头:“若是有目标,本王还会在这里翻阅这些东西吗?”
“是吗?”沈庄的脸色有些难看,李绚一眼就看出他的言不由衷。
李绚心里轻叹一声,看样子,自己在扬州的名声已经坏了啊!
其实李绚的好名声,更多的是在普通百姓和年轻士子当中,各地的世家反而对他多几分忌惮。
毕竟相比于什么都不知道百姓和士子,那些世家所能收集的情报会更多。
李绚早先在扬州,杭州,婺州和睦州,明面上被别人看到的所有一切作为,都会被有心人拿去一字一句的去分析。
分析他的为人性格,分析他的做事方法,如何靠近拉拢,如何针对,甚至如何刺杀。
这些在世家大族之中,都有专门的人才在负责。
不过眼下从沈庄的反应来看,世家大族对李绚还是忌惮过多。
但,这是好事。
……
看着沈庄离开的背影,李绚轻声说道:“余叔,你说他这次回去,会不会直接找沈余庆,如今这些里里外外的勾当,沈余庆是最清楚的。”
余泽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转口问道:“王爷,你真觉得东海王的眼线,就在这些东南世家当中吗?”
“这是必然的,很多人都觉得东海王是在北方长大,故而他的势力触角一直都在北方,然而有一件事情,一直谨记在本王心底,那就是东海王和天阴教的勾连……他之所以能成为天阴教的东海王,起码说明他曾经来过东南,然后整合建成残余势力。”
李绚神色顿时肃穆起来,天阴媱后已死,那么东海王当年究竟是如何加入天阴教的,如今几乎已经无人知晓。
可当年他那一趟东南之行,恐怕已经将不少的势力收入囊中,只是究竟有多少人知晓他的身份来历,恐怕就很难说了。
李绚拿起一本户册,递给余泽,轻声说道:“查吧,不用查别的,就查这二十年来,在中枢有过任职的官员家族,是否有被满门灭绝的案子?”
“灭门?”余泽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绚,虽然他没有细说,但余泽知道,李绚心中早已有了调查的方向,而且几乎能够锁定目标的身份。
东海王,灭门,这是在报复啊。
当年太子建成麾下的亲信,后来却成了太宗皇帝的治世之臣。
这些人在成长起来的建成后人眼里,是最痛恨的对象。
他们无法针对中枢皇室,只能针对这些已经退出中枢的人下手。
……
余泽,李绚,还有李竹三个人在同时翻阅手里的户册,时间过的很快。
一侧的几摞书册也在迅速的变轻。
李绚的脸色也越发的凝重起来。
当年李建成被立为太子之后,天下世家尽皆往太子宫塞人。
内从李建成后宫的各家嫔妃,贵人,到太子家令,太子率更令,太子仆令。
外有太子六傅,太子宾客,太子詹事,太子左右春坊,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内直局,典设局,宫门局。
武官为太子六率,左右卫率,左右亲府,左右司御率,左右清道率府,左右监门率府,左右内率府。
洋洋洒洒数千人,他们自己,他们的后人,这中间牵涉到扬州就有数十人。
这些人在李建成被诛杀之后的命运也各有不同。
有的被直接诛杀,有的被罢官免职,只要不是和建成牵涉过近的,后来大多被起复,甚至是重用。
李建成时为太子,身边无数英才,自然不可能全部诛杀和弃散,更多的,还是安排到了各个职位上……
“王爷,找出了来了。”余泽猛的抬头,面色凝重的看向李绚。
李绚也放下了手里的户册,目光凝重的看着余泽:“说吧,是哪家人?”
“是许家,前太子舍人,安陆郡公许善,麟德二年,在扬州落水身亡,全家六口人,同死。”余泽将一份户册交到了李绚的手上。
“安陆郡公,他不在安州,跑扬州来做什么,还有,他为何会出现在扬州户册之中?”李绚脸上满是不解,顺手将户册接了过来。
安陆在湖北安州,和扬州远隔千里,他一个安陆郡公到扬州做什么。
“当时,安陆郡公从宣州录事参军致仕,来扬州置办家产,同时他的幼子也落户扬州,经办人是扬州许氏。”余泽站在李绚身侧,看着户册上的那些文字,忍不住的摇摇头。
“扬州许氏?许敬宗?”李绚将手里的户册放在桌案上,眼睛微微一眯,冷声说道:“安陆许氏这是要通过扬州许氏,勾搭上杭州许氏,勾搭上许敬宗啊!”
“王上有所不知,安陆郡公许善,乃是故谯国公许绍嫡子,谯国公乃是高祖皇帝幼年好友,后来有履立大功,但武德四年,就已经病故,安陆郡公许善年幼,入隐太子宫任舍人,颇得隐太子信宠。
后来隐太子被诛,许氏沉寂数年后,又被太宗皇帝提拔,许家中,许善以宣州录事参军致仕,其弟许伯裔,凉州都督致仕,其弟许智仁,温州刺史致仕,最幼许圉师,龙朔元年,任右宰相、次年被贬为幽州都督。”
“龙朔二年,麟德二年,岂非只差三年。”李绚非常敏锐的嗅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味道。
如果说许圉师被贬之后,许家在中枢根基断绝,然后给了某些人动手的机会。
一番经营之下,终于将麟德二年,将安陆许氏的当家人许善,送入了地府。
若是想的再深一些,右相许圉师被贬也和其有关呢。
李绚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查,当年这件案子,究竟是何人侦办的,为何没有引起丝毫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