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江上,江水波荡,水面下黑影重重,潜伏着一座座暗礁,稍不留神,就会直接撞在船底。
若无老练的船工指引,这新安江并不好过。
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的停靠在船速并不快的官船上,李绚抓住缆绳,一跃而到甲板上。
李竹紧随在李绚之后。
在李竹后面的,是一名脸色难看,穿一身青色长衫,戴着黑色璞帽的中年短须男子。
眉眼不大,面相只能算是平常,但这人却是整个朝廷对火药研究最深的前任官员。
杜春,前将作监监事,后落入天阴教之手,如今,他落到了李绚的手里。
“将他先带下去,然后带回长安。”李绚侧头交代了一句。
“喏!”李竹立刻拱手,然后将人给带了下去。
杜春虽然不情愿,但也无可无可奈何。
他既然已经被找出来了,家中的亲友难免会受到牵连,如今也只能听凭南昌王的安排,才有机会避过劫难。
……
站在甲板上,江风吹拂,李绚双手抱胸,思索着杜春这个人的用处。
杜春之所以能够在火药上取得比前人有更多的进展,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一次发生在将作监的爆炸事件上。
他发现,蜂蜜放的越多,引起的火药爆炸的威力就越大。
如今,他已经开始研究蜂蜜的替代物。
只是虽然有了进展,但距离根本还差的很远,甚至从本质上讲还有南辕北辙的迹象。
不然在之前的地宫一战中,他就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李绚知道,杜春的进展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根本微不足道。
但如今却足够吸引人。
也好,正好将他推荐给朝廷。
这样,以后李绚用出了威力更强的火药,也能轻松的推到了杜春的身上。
……
李绚带着一丝心思回到了船舱之内,船舱内侧,司马承祯和明崇俨坐在一起悠闲的下棋。
丘贞沐则是站在角落里,目光不停的落在明崇俨的身上。
众人当中,丘神積和明崇俨的关系最是亲近,他们也都是武后最信任的臣子。
如果问丘神積下落如何,那明崇俨是众人当中最清楚的。
李绚对着明崇俨和司马承祯略一点头,然后重新坐回到桌案后,开始书写奏折。
天阴教大事虽了,但还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事情需要禀奏。
其中不仅杜春的事情要写,关于太子印下落不明的事情也要提及。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从外面而入。
一名黄山府都尉亲兵从外面快步而入,将一份密信拜呈给了明崇俨。
薛千逢的人……不,是明崇俨的人,是内卫的人。
李绚虽然在低头撰写奏本,但他也同样在关注着明崇俨的一举一动。
接过密信之后,明崇俨看了一眼,脸色不由得微变。
李绚虽然看不清明崇俨手里密信的内容,但也知道,这个世上,能让明崇俨脸色微变的事情不多。
难道说,他们已经找到丘神積的下落了。
李绚手里的细竹毛笔轻微一顿,他的脸上露出了自然的思索之色。
不过随即他就在笔下写出了请尽快从各州迁移睦州百姓之言。
睦州经此一战,人丁损失严重,即便是人人有授百亩之田,但依旧有大量田地荒芜,如果不能及时的迁移人口,那么这些田地,就会被世家大族所侵占……
察觉到明崇俨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一掠而过,李绚心中这才微微一松,然后继续撰写奏章。
心里却不禁有些奇怪。
如果丘神積的尸体已经找到,为什么明崇俨不立刻公之于众,他在迟疑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明崇俨突然转头再度看向李绚,直接开口问道:“南昌王似乎在担心什么,不知在担心何事,能否告知贫道?”
李绚眉头一皱,心下已是一片透亮,明崇俨这是怀疑到了自己身上。
丘神積的死毕竟没人看到,任何人都可能是疑凶。
“这个?”李绚脸上此时却露出了一阵迟疑,看了明崇俨一眼,然后转头看向众人,摆摆手说道:“你们全都先出去。”
船舱内的众多千牛卫,连带李竹和丘贞沐也一起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李绚神色认真的看向明崇俨和司马承祯,谨慎的说道:“二位真人应当听说,在数月之前,曾经有一枚太子印流出神都,落入到天阴教的手里,然而此番翻遍了天阴教的地宫,但却依旧没有那枚太子印的踪迹?”
明崇俨看都没看司马承祯,直接说道:“王上应当知道那枚太子印是伪造的,任何人拿到那枚太子印,一旦用出,立刻就会被发现,然后整个大唐绞杀。”
那名太子印一开始只是阎庄混入天阴教总坛的投名状,同样,它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陷阱。
一旦天阴教用出纳被太子印,那么不管是他们,还是他们背后的盟友,都会立刻暴露。
“本王当然知道这一点,但如今的一切证明了,真正想要那枚太子印的,并不是天阴教的人,所以这个人究竟是谁,来自何方,他要那太子印究竟有何作用?”
李绚将手里的细竹毛笔搁在一旁,眼神紧紧的盯着他,同时沉声说道:“真人,真正对大唐构成威胁的,从来不是一枚太子印,而是那个想要拿到他的人。”
站在李绚对面的明崇俨,一瞬间,从李绚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异常刺眼的刀光剑影。
大唐王室的权利之争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更加残酷。
明崇俨早就已经卷了进来,他不仅是武后的谋士,同时,他还是相王李旦的老师。
如今虽然李贤是太子,但没有任何人能保证,李贤这个太子能永远的坐下去。
英王李显,相王李旦都有机会。
后来,李显被推下皇位,真正出力的,除了武后以外,绝大多数都是相王李旦的王府属臣。
李绚看着明崇俨,冷冷的说道:“这个人拿到那枚假太子印,哪怕并不自用,仅仅是别有用心的将他藏到某位王子的王府之中,然后再出发首告,那么整个朝廷立刻就会迎来一场腥风血雨……所以那枚假太子印必须找到,想要用他的人,也一样要必须找到。”
明崇俨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十分难堪。
李绚虽然没有指出李旦的名字,但是明崇俨感觉,李绚说的就是李旦。
一旦未来某个时候,那枚假太子印突兀的出现在相王府内,相王立刻就会倒大霉。
明崇俨的脑海中,已经出现出了内卫全面查抄相王府的景象。
最后,他不得不面色凝重的点头,说道:“的确如此,这件事情如果不能处理妥当,后患极大。”
“嗯!”李绚认真的点头,他成功的将话题带偏了过去。
明崇俨也不再纠结丘神積的死因,或者说,他已经将怀疑转移到其他人的身上。
因为李绚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丘神積,就像是并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一样。
不过拿到太子印的那个人也的确是麻烦,李绚低下头思索,这个人应该就是东海王了。
……
大军前行并不是很快,天黑之际,大军抵达威坪。
在威坪停歇一夜之后,大军于
午时时分,大军已经出现在睦州南门。
无数的百姓站在城门和大街两侧,欢迎大军凯旋。
然而当军阵在城门口横行而过的时候,百姓的目光却是更多的落在了中间那口黑棺之上。
黑棺的前后,跟着二三十名被抓捕的天阴教徒,他们全都披麻戴孝,低声哭泣。
四周的百姓对这些人并不陌生,因为他们早先和他们一样,不仅同是睦州同乡,而且都是天阴信徒。
如今这些人在披麻戴孝,那么棺中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城门之下,看到百姓的目光所注,杜必兴对着李绚和段宝玄,还有在场的诸多官吏,拱手庆贺道:“恭喜王爷,都督,如此一来,睦州民心便再不会有任何反复。”
棺材里面装的就是媱后的尸体,明崇俨和司马承祯回归之后,亲自确认了这一点。
甚至他们如今都还在棺椁两侧守着,更是再没人怀疑这一点的真相。
“百姓民心,从来不是某一个人身上,关键还在于百姓生活是否安定,只要有充足余粮,那么就算是遇到天灾,百姓也不会造反。”段宝玄看向李绚,微微的点点头。
李绚有些诧异,他赶紧拱手说道:“都督所言极是。”
段宝玄摇了摇头,说道:“本督不过是拾南昌王牙慧罢了,南昌王那首诗所言虽然朴实,但却是真挚之理,若是天下官员都能看透这一点,那么就真的国泰民安了。”
“都督所言甚是,故而,下官返回婺州之后,便准备下去清查夏收之后,百姓家中余粮如何,然后整理成册,禀告中枢。”李绚诚恳的看着段宝玄。
段宝玄微微点头,说道:“越州也可如此执行,不过此事看起来虽易,但也有不少的问题,如何避免恶吏从中玩弄手脚,欺压百姓,如何避免百姓虚报数字,这些都是问题。”
“所以,便不能依靠那些捕快差役。”李绚认真的说道:“如此统计,首先需要百姓自愿,百姓若是不愿,那么任何都不得擅闯其家强行统计,此事最好是由那些州县学子,进入乡村去统计,他们识字,又是自己家乡,又无威权,还能让百姓看到读书的好处,一举多得。”
“王爷不会是想趁机修建更多学堂吧。”姚志突然开口,在场众人顿时恍然大悟。
李绚浅笑着点点头。
如果说其他的事情不算什么政绩,那么修建学堂,便能算作劝学之业,甚至还能让更多的科考不
吴越之地本就文风鼎盛,若是能够借此更加深入到乡野之间,那么将来在朝堂出现的吴越官员将会越来越多,这对他们是一件好事。
……
回到刺史府,段宝玄立刻开始安排诸多政事。
杜必兴也将李绚离开这段时间睦州发生的事情,禀告给了李绚和段宝玄。
尤其是前几日发生的睦州杨氏动乱。
官府查出了睦州杨氏隐匿了大量的田地,要求他们将田地交出,同时补缴多年所欠赋税,同时还有大量的罚没,一干人等甚至被抓捕入狱。
就在这个时候,杨氏家族族长之子,聚众叛乱,但却被早有准备的杜必兴直接击败。
看着罚没的土地财产,李绚略做犹豫,然后拱手看向段宝玄说道:“都督,此事就交给交给新任睦州刺史处理吧,大战终了,下官也不好太越俎代庖。”
“也好。”段宝玄点点头,说道:“本官如今要送遣派各路大军返回各州,王爷就下去各县去督查百姓秋种之事,眼下的这些麻烦事,就都交给新任睦州刺史吧,想必圣旨也快到了。”
“是!”李绚赞同的点头。
早在十几日之前,他们初到睦州,就已经催促朝廷就选派睦州刺史、
如今大战终了,想必新任睦州刺史用不了多久就会携带圣旨前来。
不过即便如此,李绚也没有想到圣旨会来的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