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哗然声从城中传到了城门楼上,城门楼内,李绚平静的喝茶。
一侧的丘贞沐有些忍不住上前,从后窗看到一点点开始沸腾起来的睦州城,眼神中还是有些惊叹。
哗然声从城门附近开始迅速的朝更远处扩散开来。
越来越多人,不仅知道了睦州战场上发生的事情,甚至很多人都已经接到了官府即将重整户籍田册,进行授田的通告,一时间满是兴奋。
“丘兄。”李绚抬头,很随意的叫了丘贞沐一声。
丘贞沐赶紧回来,对着李绚恭敬的拱手:“王上!”
“这里有一份名单,明日辰时,你亲自带人,把这些人抓起来。”李绚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名单,放在桌几上,然后推开了丘贞沐。
丘贞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过了名单。
李绚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一甩袖,冷声道:“这些人都曾在睦州沦陷前后,欺压百姓,骗夺田产,之后他们又狡猾的成了天阴教徒,现在又重新归附,可偏偏手脚还不干净,明日抓捕,后日斩首。”
“喏!”丘贞沐立刻拿着名单站到另外一侧。
他的眼角余光看向后方喧闹的睦州州城,手里紧紧的握着名单,心里不禁感慨:“这些可怜的家伙,都已经死到临头了,还被人利用了一把。”
回想南昌王这一行的种种手段,分化,拉拢,诛杀,如臂使指,抗敌,然后封功。
隐约之间,丘贞沐已经明白了许多。
夕阳西下,突然间,一片快马从西面而来,快速的冲到了南城门下。
很快,一份战报就送到了李绚手中。
李绚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摊开了战报:“辰时正,天阴教千余劲卒,持盾从山中而出,冲击我军阵型,巳时,我军诈退至捞鱼滩,趁敌渡水之刻,万箭齐发,其人半数被诛,随即,我军冲杀进入山道。
午时正,在山道五里之地,突遇敌军增军,败退而下,损失百余人。”
先胜后败,先败后胜。
“有的是人笨,有的人是蠢啊!”李绚轻叹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望向西方。
千余人,正面战场,千余人的天阴教卒就被人击溃,甚至诛杀过半。
李绚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会稽府兵中不少人都抽调参加过新罗之战,军中战械精良,加之将卒准备充分,一番厮杀声之下,败退也是正常的。”余泽抬头看向李绚,皱眉说道:“可为何之后又要杀入山道五里,难道说他们不知道在山中作战,是我等劣势吗?”
“或许是心存侥幸吧。”李绚忍不住的摇摇头。
他几乎可以肯定,最后驱使兵卒杀入山道的必定是淮进。
甚至很有可能是他自己亲自带队。
这位会稽府折冲都尉的杀心很重,这才让天阴教有机可趁。
“将公文后半折去,将公文前半发布全城。”李绚缓缓的站了起来,看向徐剑,说道:“准备一批牛羊肉,连夜送到军营,明日,徐参军陪本王一起去劳军,其余诸位,守住城池,安定人心。”
“遵令!”在场的众人立刻拱手。
……
日月旋转,夜去晨至。
睦州南城码头,李绚站在码头边上,看向前来送行的余泽,沉声说道:“今日,从其他各州送来的粮草和道佛高人就会抵达,一切就劳烦余叔招待了。”
“下官领命。”余泽微微躬身,然后才又看向李绚说道:“王爷此行,千万不要随同大军杀入天目山,最好先让别人为我等探路。”
“本王晓得。”
……
三十里浦,码头侧畔,一队兵卒远远的看着东方的大船抵达,立刻脸色肃穆起来。
李绚站在船头,广阔的新安江到了这里,开始逐渐的狭窄起来。
再往前行,便是群山密林,水道狭窄,暗礁丛生,又有好几处峡谷瀑布,大船极不易行走。
再加上如今又值入秋,西风渐起,想要沿水道反击,难度极大。
船行靠岸,岸上的一众兵卒立刻退开,早就等候的司马姚志立刻迎了上来:“王上!”
“司马!”李绚拱手,侧身看向一旁:“徐参军留下,率人将船上的牛羊鸡肉和各式蔬菜卸下,然后交由司马手下送去前线。”
“捞鱼摊距此有五里距离。”姚志伸手,对着李绚说道:“王爷请,都督在威坪祠堂暂住。”
“司马请!”两人一起骑上战马,朝威坪镇而去。
“此次冲入山中,损伤如何?”李绚低声询问。
“伤五十七人,死六十八人。”姚志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李绚的脸色同样凝重:“会稽府兵非同一般州县役卒,战力出色,此次受损,可是遭到了敌军埋伏?”
“是。”姚志点点头,说道:“本来按照计划,追入山道三里即返,但是……”
“是淮都尉坚持?”李绚立刻就猜到事情的真相。
“淮都尉以贼寇受创甚重为首,率兵追杀,最终遭其埋伏。”姚志的脸色很不好看。
本来一场大胜,被淮进弄的,立刻蒙上了一层阴影,所有人的心里都不由不满。
李绚点点头,似有别指的说道:“淮都尉立功心切啊!”
“的确如此。”姚志的脸色和缓起来,转头看向李绚,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
威坪镇依山而建,祠堂位在小镇西北高地之上。
段宝玄驻军在此,严禁手下兵卒进入小镇生事,但有发现,一律处斩。
高大的石质牌楼上书写着方氏祠堂四个大字。
李绚和姚志还没有进门,就听到淮进标志性的大嗓门:“都督,黄山府兵已经从后发起突袭,我军只需快步突进,便可将其彻底击溃,还请都督发兵。”
淮进的声音刚落,李绚的刚好进门,他的目光落在案桌之后的段宝玄身上,拱手说道:“都督,淮都尉既然有此雄心壮志,都督何不成全。”
李绚此话一出,不管是段宝玄,还是淮进,都异常诧异的看向他。
李绚淡淡的拱手,问道:“兵法有云,兵者,当知己知彼,不知如今天阴教残兵多少,黄山府府兵又有多少从后突袭,何时突袭,在何地突袭?”
段宝玄转头看向了淮进,淮进立刻拱手道:“丘长史有信,天阴教残兵如今不足两千人,今有黄山府兵八百人,于今日辰时,在街口渡从后对天阴教发起突袭,我等只需立刻跟进……只需小心对方埋伏即可,还请都督应允。”
“南昌王如何看?”段宝玄很随意的看向李绚。
李绚笑笑说道:“都尉有信心,都督自当成全,可请都尉立刻收拢本部人马,即刻出发,后续府兵整顿物资,然后加紧追上便是,都尉?”
李绚转身看向了淮进,段宝玄也在同一时间看向淮进。
一个一脸阴笑,一个脸色冷漠,淮进立刻就有一种被人算计的感觉。
而且还是当面算计。
淮进心里是真的想答应了下来,因为丘神積不仅传信给他,而且信使如今就在他的军中,急切的请他出兵,如今段宝玄好不容易松口,淮进只要答应立刻就能出兵。
然而,在这一瞬间,淮进却感到一股异常的莫名的心惊肉跳。
下意识的,他稍微后退一步,拱手说道:“末将听都督安排。”
“难得,淮都尉,还知道要听本督安排,本督还以为陛下这节制六州军事的圣旨是下给了淮都尉。”段宝玄阴不阴阳不阳的刺了淮进两句,淮进立刻感到一阵头皮发汗。
“是末将失礼,还请都督宥谅。”淮进立刻拱手,躬身恳求段宝玄原谅。
段宝玄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看向李绚:“南昌王如何看?”
这一次,段宝玄坐直了身体,看向李绚,神色肃然。
李绚同时肃穆起来,也不敢淮进,直接拱手说道:“昨日一战之后,贼兵势必不敢轻易再出山道,或有可能依旧在山中埋伏,可遣一支前锋,两三百人足够,探索前进,后续大军缓慢跟进即可?”
“嗯!”段宝玄点点头,直接问道:“何人领兵,何时出发?”
淮进还在琢磨里刚才那番回答和之前建议的区别,听到段宝玄问何人领兵,他立刻紧张了起来。
李绚向前一步,郑重的说道:“依旧由淮都尉领兵,缓行一日,明日午后出发如何?”
缓行一日,不是应该立刻出发吗?
淮进的眉头顿时紧紧的簇了起来,他看向李绚,不明白李绚为什么非要等这一日时间。
然而更令淮进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段宝玄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摇摇头,说道:“缓行两日吧,后日辰时出发,明日午后还是太快。”
“都督所虑极是。”李绚赞同的点头,神色慎重的说道:“此一行,恐怕前路艰难,还需带够足够的工匠和器械,免得遇到麻烦,只能用士卒的性命来填。”
“嗯!”段宝玄转头看向淮南,神色冷冷的说道:“南昌王之言,都尉可是听清了,既然如此,都尉立刻回去准备,挑选惯于山野作战的士卒,后日出发,出发之后,不急前进,探索沿途所有埋伏陷阱,一直到街口停止,你听明白了没有?”
“末将领命。”淮进脸上露出一阵惊疑之色。
之前李绚和段宝玄所说都是在开玩笑,现在说的,才是他们心中的真实想法。
从大军统帅的角度下的命令,他们认为最稳妥的行军策略。
也就是说,之前那个今日就立刻出发的计划,根本就不可行。
起码在他们两个眼里是不可行的。
南昌王一个乳臭小儿倒也罢了,可段宝玄这个西域宿将也如此想,那么就说明如今出发,危险极大。
为何会危险极大?
丘神積,你究竟隐瞒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