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之下,不大的梅岭关,却呈现出一股泰然之感。
李绚骑在高头大马上,手里的长槊斜垂向地,槊杆轻轻一转,锋刃立刻闪烁出冷冽的寒光。
他冷峻的目光,越过梅岭关,望向后面的巍峨群山。
拿下梅岭关,就扼住了后面无数群山进入婺州通道。
高头大马驮着李绚在阵前缓缓的走动,无数人的目光落在了李绚身上。
李绚的目光,也终于落在梅岭关上。
城高两丈,左右各四百步。
石墙上残留着风吹雨打的痕迹,甚至隐隐能看到一层包浆。
城上有两座角楼,内里一座瓮城,不过位于关城北门,用来防御从婺州冲杀而出的天阴教徒。
关城南门可没这些东西,这让李绚的婺州军攻陷南门的难度大大降低。
李绚凌厉的目光从城墙上大大小小的豁口上掠过,所有的一切细节全部融入了他的脑海中。
……
抬起头,李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城墙上的左飞,叶绾绾,章婉玉和何晴儿等人。
李绚的眼神十分的淡漠,根本没有多看几眼,就已经移开了目光。
他伸手按了按马匹,胯下的高头大马立刻发生一声躁动不安的声响。
这一切,在远处的众人看来,他们却感受到了一股无声的嘲讽。
昨天夜里,他们忙碌了一整夜,最后却只是无用功。
李绚和他手下的众多卫士,如今都安然无恙的待在这里。
就好像昨夜,章婉玉他们几个做的一切,李绚全都提前知道一样。
脸上一阵发热的同时,几个人下意识的看向彼此。
李绚冷肃的目光从城墙上收回,落在身后己方阵列当中。
祁光率领一两百名役卒站在最中央。
最前面的三列,全是肌肉贲张的持盾役卒。
他们手上举着厚厚的盾牌,前方的弓箭射来,立刻就会被他们全部挡下。
在盾牌之后,是扛着四座云梯的先锋卒。
在先锋卒的后面,是一名名手持锋利长刀的兵卒,他们会紧跟在先锋卒后,冲杀城墙。
在这些人后面,是十几名手持长弓的弓箭手,他们是婺州役卒弓箭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佼佼者。
婺州役卒左右两侧五十米处,各有一队身穿锁子甲的会稽府兵。
府兵的人数并不多,同样的盾牌,云梯和长刀,弓箭手。
不过相比于中央的役卒,他们的人数更少,但也更精锐,杀气十足。
在攻城的士卒后面,是一名名手持蹶张弩的弩手。
三十架蹶张弩一字排开,弩箭闪烁,仿佛一瞬间,就会无数的箭头朝着城头笼盖而去。
在蹶张弩阵的两侧,是两架高达两丈三尺的井阑,比梅岭关的城墙高一些。
上面有十几名弓箭手站在上面,对准城墙的方向随时准备射击。
在这一群人的背后,是一共八架一字排开的投石车。
这些投石车有四架是从州城直接运来的,有两架是李绚拿下兰溪县城之后,冯华利用兰溪县城的半成品迅速的组装而成的,只有最后的两架,是工匠们连夜就地取材打造出来的。
好在很多东西他们都从州城县城中带了过来,这才成功组建了两架。
没有这些东西,光是木头,他们什么也别想打造出来。
一块块木盆大小的石块摆放在投石车后,不停的还有兰溪县卒从后方运送石块上来。
不过现在这些石块,绝大多数都没有昨日的那般圆润。
一切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声势低沉,但充满杀意。
从前往后看去,就是李绚自己都感到一阵阵的森寒。
……
李绚重新转过身,目光望向城墙之上,一瞬间和城头上的章婉玉双眼对视。
无声之中,似乎有电火在两人眼中闪过。
章婉玉脸上的神色异常凝重,她的目光越过李绚,落在李绚身后那些整齐摆放的阵列上。
光是这些,她就知道,李绚在攻城一道上绝不是生手。
昨天整整一天,李绚除了最一开始现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什么,但这一下一出现,所有一切的压力,立刻就沉甸甸压到了众人的心头。
章婉玉下意识的收回目光,看向四周的众人。
她和叶绾绾的状态还算不错,但其他人,包括左飞和何晴儿在内的所有人,眼中都是一片的血丝。
昨天入夜之后的几番厮杀暂且不说,就是他们几人在离开之后,外面的投石车,每个半个时辰就会发上十几颗石弹砸入城中。
巨大的声响,还有惨烈的哀嚎,让城中的军卒根本就无法安心休息。
到了天明时分,婺州兵卒又开始了一波新的轰击,也就是在轰击之后,李绚带着人出现了。
他的出现,甚至比叶绾绾他们几人返回还要更早一些。
被人玩了。
她们几个,都被李绚给玩了。
章婉玉的脸上,立刻升起一丝恼怒的潮红。
“准备好死命厮杀吧,能不能守住这座关卡,一切就看今日了。”章婉玉说完之后,侧头看向了一侧的左飞。
李绚的策略非常的明显,他就是在行疲兵之策,一整夜的骚扰城墙上的天阴教黑卒。
黑卒的数量虽然不比婺州兵卒的数量少上多少,但这些人在熬了一夜之后,精神能剩下几分很不好说。
尤其还不时的有大石被投石车扔上来,更加搅闹的人心不安。
尤其那些侥幸在石头之下活下来的人,惨烈哀嚎一整夜,更让人心无比的烦躁。
一整夜过去了,整个梅岭关上,所有人的体力和士气已经降低到了极限。
另外,整整一夜了,黑卒都还没能好好的吃一顿饭。
一旦开战,能剩下几分战力,还真不好说。
……
“开始吧。”李绚淡淡的说了一声,手里的锋利槊刃直接向前一指。
下一刻,他身后的黑色甲士,就已经重重的敲响了身侧的大鼓。
“咚咚咚”一声声的鼓声震耳欲聋,响彻四方。
也就在这一瞬间,最中间的婺州役卒,大踏步的从李绚身侧穿过。
这些役卒极快的向前连走一百步,极大的逼近城墙,然后在鼓声当中将手里盾牌狠狠的插进了泥土里,将自己牢牢的藏身在盾牌之下。
后面的兵卒迅速的跟着,尤其是弓箭手,刚刚抵达指定位置,他们就抽出了手中的长弓,对着城墙之上,连射数箭。
散落的弓箭直接钉在了城墙上,然后撞落到了地上,根本没有伤到任何一名墙上的黑卒。
根本就不用左飞下令,城墙上的黑卒就立刻回箭。
然而这些长箭最终只钉在了地面的盾牌之上,根本就没有伤到任何的弓箭手。
双方都在彼此的有效射程之外。
“停手,停手,赶紧停手,他们在消耗我们的弓箭。”左飞顿时意识到了李绚的阴险,赶紧喝令手下人停止射击。
然而听到他命令的弓箭手,虽然立刻就停止了射击,但各个脸上都露出一阵阵的迷茫之色。
他们的库房里面现在也不缺弓箭啊,就算是再消耗又有什么用。
“他们不是在消耗你们的弓箭,而是在消耗你们臂力。”章婉玉冷眼盯了左飞一眼,然后不客气的说道:“一名弓箭手一旦失去了臂力,开不了弓,就算是给你们再多的箭也没用。”
听到章婉玉这么说,城墙上的弓箭手,脸色立刻不由就是一变。
因为从昨夜开始到现在,他们根本没有怎么休息,自己臂力已经消耗了不少……
这一刻,仿佛明白了什么,章婉玉猛然抬头看向了城墙之下的李绚。
然而此刻的李绚根本就没有抬头看向城墙之上,只是在低着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吱吱呀呀”的响声中,两架巨大的井阑从两侧缓缓的向前。
两侧的会稽府卫围绕在井阑的四周,以井阑为依托,缓缓的前进。
章婉玉这下子彻底明白了,城门前方最中央的那些婺州役卒,不过是用来吸引主力的瓶罢了。
这些人的战力,还有心理素质,都根本没法和会稽府的府兵相比。
他们不过只是用来消耗的,真正攻城的主力,还是两侧的那些会稽府兵。
……
攻城,攻城。
那些会稽府兵,转眼就已经超过了地面一动不动的婺州役卒。
井阑之上,无数的利箭如同阴云一样,朝着城头直射而来。
“嗡……”城墙上的黑卒反应但凡是多的慢上一点,立刻就被精准的弓箭一箭射杀。
就在这一瞬间,更多的利箭从城墙上迅速的朝井阑直射而去。
但就听“铎铎铎”,一声声响,弓箭直接钉在了井阑中部的木板上,根本就没有能够伤到上面的弓箭手。
天阴黑卒的弓箭射程,相比会稽府兵的弓箭射程要短上那么一丈左右。
就是这一丈的距离,决定了很多人的生死。
李绚看到这一幕,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
他手下的这些会稽府兵,有的是他在杭州招募的山间猎户,有的则是他在县丞、州城豪族世家中,招募的大家子弟。
这些人自幼弓马娴熟,弓箭之道相比于普通人要强上不止一筹。
天阴教的那些黑卒虽然也称得上精锐,但是和这些人相比,还是要差上一些。
更别说,在一夜的疲累之下,他们究竟能有几分的实力留下来,还很不好说。
一番对射之下,立刻就落入了下风。
就在这个时候,李绚猛的抬头,嘴角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就见李绚右手长槊猛的一挥。
下一刻,“轰”然的巨响中,八块大石在同一时间砸向了城头。
巨大的石块在半空中不停的旋转,相比之前,这些石块已经没有那么的圆润。
看到大石的瞬间,城墙上的黑卒立刻下意识的躲在了女墙之后,但是……
“砰”的一声,石块狠狠的砸在了城墙上,然后轰然炸开。
无数的碎石,一下子在城墙上直接迸射开来,强大的速度之下,城墙上的黑卒一下子就被砸的头破血流。
更倒霉的直接砸裂了脑门,瞬间就被一命呜呼。
这些石头,竟然是一种容易被砸裂的石头。
碎石乱飞,城墙上顿时就是一团糟。
谁也不知道李绚竟是怎么想到用这些石头来做投石车的工具的。
左飞一下子懵了。
“举盾,举盾!”章婉玉从后面踢了左飞一脚。
左飞这才立刻反应过来,立刻大喊道:“找盾牌,找盾牌!”
城墙上一时间慌乱不堪,也就在这个时候,城下的会稽府兵快速的向前冲,手里提着云梯快速的朝着城头冲去,有的弓箭手,这个时候反应了过来,刚张开长弓,对面一只长箭就已经狠狠的射了过来,一箭贯穿了他们的脖子。
“砰”的一声,一只云梯已经搭在了城头上。
头顶的弓箭和投石车依旧还在继续,但已经刻意的避开了会稽府兵的位置。
……
城墙之下,婺州役卒已经安静的蹲在地上,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再管他们了。
李绚的目光从婺州役卒的身上,移到了城墙之上。
心里已经彻底恍然:原来,这些天阴教的人,从来没有打过守城战,甚至就连攻城战都没有打过。
他们相比于李绚,还更加是战争菜鸟。
那么,接下来,就该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