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麟坊坊门之下,李绚拉住缰绳,高头大马缓缓停下。
身后的众人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站在坊门处的钱喆,立刻对着李绚拱手上揖:“见过南昌郡王千秋。”
站在钱喆身边的一大堆人,同时对着李绚上揖行礼:“见过南昌郡王千秋。”
李绚翻身下马,站了路旁,伸手扶起钱喆,温和的笑道:“钱司寇客气了。”
钱喆,越州锻造司八品司寇。
正因为有这个司寇头衔,钱家才能在婺州和其他各州锻造兵器售卖,成为首屈一指的婺州大家。
“不敢!”钱喆脸上惶恐,然后伸手说道:“王爷里面请!”
“司寇客气!”李绚微微点头,将马绳交到身后的李竹手里,然后才和钱喆一起往里走。
整条大街被打扫的十分干净,上面洒了水,铺了黄土。
两侧还有孩童不停的向外探望。
“钱氏有心了。”李绚淡淡的一句话。
钱喆立刻拱手:“家中也是接到王爷要来的消息之后,才匆忙准备的,多有不周,还请王爷谅解。”
“已经不差了。”李绚神色平静的笑了两声。
什么招待不周,不过是托词而已。
李绚从在州衙决定要来钱氏拜访,总共前后没有半个时辰,可在这个半个时辰的时间里,钱氏已经将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准备妥当了,若说不是早有准备谁信。
钱灼的事情虽然钱氏巧妙的遮掩了过去,最大的隐患消失,但若后续处置不好,一切很有可能会被重新翻出来。
李绚,很有可能就是翻出这个的人,也有可能会将钱氏送入地狱深渊。
……
钱氏大宅位于整条长街的最中央。
此时,整个大宅中门大开,钱家的仆役和侍女,从中门一直站到了宅院深处。
而一名穿着淡青色长袍,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则独自站在门口迎客。
看到李绚,他立刻深深躬身,拱手上揖道:“钱家七郎钱烨,见过南昌郡王,郡王千秋万安。”
“请起。”李绚微微点头,扫了身侧的杜必兴一眼。
杜必兴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个钱氏七郎不是之前的那个钱氏七郎,而有任何的诧异。
杜必兴当然是认识钱灼的,整个婺州认识钱灼的人很多,但现在没有人开口揭穿钱烨的假相。
或许是都惊讶敬畏于钱氏的手段,又或者是已经被钱氏买通了。
李绚淡淡的笑笑,伸手拍拍钱烨的肩膀说道:“七郎几日不见,倒是皮肤白了很多,也多了些书生意气了,看来是有心考取明年的春闱啊!”
皮肤白了很多?
钱烨的神色顿时不由得一僵,他虽然还叫钱烨,但是顶替了钱七郎的身份,他根本不可能再以钱烨的身份去参加什么春闱。
明明是假身份,还如此张狂,是嫌死的不够快吗?
就在钱烨一顿之间,钱喆赶紧上前,面色快速的说道:“七郎前日前大病,及至今日,依旧有些虚弱,还望王爷多加体恤,钱氏一家之安……都在王爷的一念之间。”
刀光剑影,胁迫威胁,尽在言语之间。
李绚缓缓的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钱喆。
钱喆随即拱手道:“七郎年幼,虽有些许天赋,但见少识浅,还望王爷多家提点,王爷文采风流,若能对七郎有一二引导,钱氏必将感激涕零,无限后报。”
李绚轻轻一笑,随后摆摆手,随意看向钱烨说道:“本王哪有那种能耐,不过个人文采,终究要看个人自悟,有的人,做好文章,比做人重要,但有的人,做人却比做好文章更重要。”
钱喆微微松了口气,随后上揖道:“王爷所言甚是,下官必定细细领会。”
“嗯!”李绚笑笑,拍了拍钱烨的肩膀,然后迈步走入到了钱氏大宅当中,同时轻声说道:“不过这人生之路,他人偶尔帮忙一二,无伤大雅,但若是自悟不了,行差踏错之下,难免会牵累无辜。”
“钱门谨慎家风,必不至于如此。”钱喆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
李绚淡淡的笑笑,不再多话。
该说的话都说了,该表达的态度也表达完了。
剩下的,就是动作了。
一旁的钱烨,这个时候眉头紧锁。
李绚和钱喆之间你来我往的彼此交锋,他才刚刚琢磨出一点味道来。
……
中堂,四处挂满了各色的牌匾。
这里面有很多都是南北朝时代遗留下来。
婺州钱氏虽然只是吴兴钱氏的分支,但他们在地方也是一支大族。
多年来在各地任职县令州司马的,着实有不少,但再往上就有些稍欠不足了。
在中堂左侧坐下,一杯清茶很快被送到了李绚手上。
“茶香清洌,不错。”李绚稍微闻了闻茶气,然后才看向钱喆说道:“此次天阴教被重创,钱家出力甚多,本王这次来,就是为了感谢钱家在此事上的帮助,另外一二问题相询。”
钱喆的神色一直有些紧张,尤其是李绚说到“钱家出力甚多”这句话的时候,钱喆不由得就是一变。
知道李绚说出另有一二问题相询的之后,钱喆的脸色立刻宽松了下来。
“天阴教之事,钱家必定全力协助州府,州府但有所令,钱氏绝不推诿。”钱喆拱手。
李绚淡淡的点头,随后说道:“州府如今需要三百张弩弓,不知道钱氏能否进行一些帮助。”
“在下必定尽力而为,只是这这弩弓多少有些涉足违禁,一时之间怕是难以全部凑齐。”稍微有些为难的钱喆只是一顿,随后便咬牙对李绚说道:“下官现在就给杭州和越州去信,想方设法调过一些来。”
“如此,就麻烦司寇多费心了。”李绚淡淡的笑笑。
天阴教还有一批弓弩在钱灼的手上。
之前的时候,鹤老和章婉玉,都打过这批弓弩的主意,在这批弓弩被钱灼藏得很深。
如今,钱灼已死,没人知道这批武器的真实下落。
但很多人都怀疑,这批弓弩其实已经回到了钱家的手里。
如今,李绚三言两语之下,钱家必须将这批弓弩交出来。
不然的话,后果如何就很难说了。
“王爷放心,钱家做事,绝对不会辜负王爷所托。”钱喆神色诚恳的回话。
钱烨站在一旁,脸上虽然有笑,但已经不敢再轻易开口。
唯恐说错一个字,就令钱家付出更大的代价。
“婺州之事,只有钱氏和本王同心,那天阴教必定无法掀起大浪,只是婺州之后,朝廷必定会征伐天阴山中总坛,到时如何行止,钱氏还需做好准备。”李绚轻轻的一句话,钱喆立刻脸色微微一变。
随后无比的感激的对着李绚躬身施礼:“多谢王爷提醒。”
大军出动,军械粮草早备。
有的人会因此大发一笔横财,有的人,却会因此而家破人亡。
“如今便剩下的最后一件事。”李绚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肃然起来。
弓弩也好,其他也罢,都不过是李绚这一趟前来钱家,摆在台面上,用来遮人耳目的理由罢了。
“王爷请讲。”钱喆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拱手相询。
“司寇,你在婺州多年,识人最多,本王有个问题,”李绚的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钱喆,面带疑色的问道:“在如此多人中,有哪一位,是司寇都觉得从来没有看清过的,总觉得身上迷雾重重的。”
“这样的人,不就是王爷吗?”钱喆说着,抬起头,满脸敬畏的看向李绚。
“呵呵,司寇,本王是认真在问。”李绚打断了钱喆的表演。
钱喆脸上的笑容彻底收敛,他看向李绚,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沉声说道:“其实这样的人,还是有不少的,婺州历任刺史,长史其中不乏难以被看透的人,但这些人除了王刺史和秦司马以外,如今基本都远在各地,几十年都不一定会回来,如果说如今……”
钱喆朝着理想身前凑了凑,然后才又低声的说道:“如今的婺州,能让下官都感到看不透的,只除了王爷,王刺史和秦司马,还有一位,那就是何参军。”
婺州司法参军何征。
李绚微微的点头,钱喆和他的看法一样,对何征都有一丝怀疑。
稍微停顿,钱喆思索,斟酌着说道:“何参军为人清净孤高,清正,断案有多以事实为依旧,判案多对百姓有利……他平日里并不参与州衙同僚之间的宴请和聚会,更多的时候,是一个独处,游玩也是一个人游玩,本人更加的爱好书法和绘画,这一点倒是和王爷有些相似。”
“的确如此。”李绚微微点头,但脸色却越发的凝重起来。
他其实对书法和绘画并没有太多特殊的爱好。
平日里不过是以书法和绘画为掩护,在绘制脚下走过的每寸土地罢了。
如果是何征也是一样,利用书法和绘画作为掩护,绘制脚下走过的每寸土地,见过的每条山川河流如果真那样的话,就真的麻烦了。
“然而,其人虽然孤高正直,但是对一些事情反而却能够视若无睹,就比如左捕头……”稍微停顿,钱喆止住了话题,然后转口说道:“若不是他平日里对一些孤苦民众多加施舍照顾,在下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个伪君子,不过如今王爷这么一提,难道……”
在婺州,孤苦民众其实不少,然而仔细想来,这里面又以睦州移民为最多。
若是从心推敲,那么何征的心思目的就有意思了。
“司寇心中有数便可,涉及大员,总需证据确凿才对,不过司寇还需小心,他日若有人来调动钱氏私兵,除非婺州城破,或者本王亲至,不论何人,钱氏可直接抓捕。”李绚三言两语之间,一个陷阱便已经挖好了。
“下官谨记。”钱喆立刻心中凛然。
陷阱归陷阱,但钱氏私兵,也已经落在了南昌王的眼里。
这种人,太可怕了!
……
闲谈风物,探问历史,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晚。
李绚没有接受钱氏挽留的晚膳,带着一众人直接离开了。
返回中堂,钱烨看着一脸有色的大兄钱喆,谨慎的问道:“大兄,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不是不妥,是要命,这位南昌郡王,知道的可真多啊!”钱喆的脸上露出一阵苦笑,
“大兄何意,南昌王不是要与我钱家联手,针对那位何参军吗?”钱烨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不明白为什么听完同样的话,大兄和他会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南昌王这一趟内,实质上无非就是四个字而已,兵器,私兵。”钱喆神色感慨之间,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钱家的底细不知道多少被看去了。”
钱烨的心里陡然一惊,忍不住的说道:“可是大兄,私兵是每个家族都有的,又何止我钱氏一族。”
“但拥有庞大私兵,又有那么多军械的,整个婺州也只有我钱家一家。”钱喆摇摇头,叹声说道:“树大招风啊!”
“这个南昌王也是,我家之前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现在却转过来进行要挟。”钱烨下意识的抱怨了几句。
钱喆直接摆手:“也未必就是要挟,毕竟有一条明路他是指出来了。”
“大兄的意思是说将来围剿天阴教的大军粮草和军械。”
钱灼点点头,轻声说道:“也不知道南昌王真正的心思究竟是怎样想的。但和他们这一类人交往,心眼总是得多上几个才是。”
……
长街之上,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李绚,脸色已经彻底的冷了下来。
上溪金矿的事情,李绚只是稍有提及,钱喆就下意识的转走了。
态度如何,不问可知。
真以为他们和张益之间的勾连他看不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