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绚坐在高位之上,双手置于双腿之上,目光前视,整个楼阁内的一切,一览无余。
开荒授田的公文在每个人手中缓缓流转,看过之后,这些人脸上的神色都不同的有所变化。
片刻之后,李绚轻轻的敲了敲桌子。
“砰砰砰!”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拉了回来。
李绚身体微微前倾,缓慢而坚定的开口:“诸位在婺州多年,自当知道,婺州这二十年来的繁华锦盛,里面着实又不少睦州移民的功劳。”
李绚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滞。
当年陈硕真起事作乱,麾下就以睦州兵丁为主。
故战事平定之后,朝廷虽然没有对睦州民众追加杀戮,但却在赋税征收上却日益苛刻。
最终导致睦州之民难以忍受高昂的赋税,被迫离开睦州,前往他州讨活。
衢州,婺州,杭州,湖州,甚至是越州,苏州,都有睦州之民的踪迹。
然而睦州之民迁移最多的,除了杭州之外,也就是婺州了。
李绚看着在场心知肚明的众人,沉声说道:“天阴教崛起睦州,在睦州之民中影响很深,本王的那道禁落令虽然能惠及不少百姓,但其中睦州之民所有实惠是最少的,因为他们无田。”
说到这里,李绚声音稍稍停顿,身体再度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顿时袭向众人。
双臂张开,李绚慨然的说道:“我大唐焕焕盛世,自当民心所向,婺州之民如此,睦州之民也当如此,故本王发此开荒授田令,希冀睦州百姓也能心归婺州,心向朝廷。”
“王爷爱民如子,天下敬仰。”张益站了起来,对着李绚认真的拱手。
李绚眉头挑了挑,摆摆手,很不客气的说道:“有话直说。”
他对爱民如子这四个字着实有些过敏。
这忍不住让他有些想起当初在扬州时算计窦玄德,却又被窦玄德算计之事。
他现在可不想被张益算计。
“下官并非质疑王爷之令,王爷爱民如子,其心昭然可见,然而睦州之民对朝廷怨言颇深,其心,恐怕远非是授田就可以解决的,另外,婺州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荒田可授。”张益最后一句话,说出了他真正的心中所想,没田。
大唐在立国之初,天下初定,多的是土地可授,故而成年男丁,一户可授田百亩。
及至贞观之时,天下可授田亩之数已经严重不足,甚至跌落到了只有一户六十多亩。
到了如今,天下授田越发的严苛,授田核查日严不说,每人所授之田,数量已经跌到了四十亩。
官府手中掌握的田亩数量日益减少,这其中还有不少是难以开垦的荒田。
“参军所言有理。”李绚微微点头,示意张益坐下,但张益没有坐下,依旧站在那里,似乎非要李绚改弦更张不可。
李绚看着张益,思索着说道:“参军所说之事,本王也曾经考虑;首先,睦州民心混乱,但能拉一分是一分,彼辈力量减少一分,我辈力量就会增强一分,里外而去,这就是两分的差别,兵法之道,细致若微,便是此故。”
听到李绚这么说,张益也不得不点头赞同。
睦州民心归附朝廷一分,那么天阴教那里就会减少一分,到了战场上,起码就会少死一两个人。
累积起来,数量绝对可观。
一步一步,最后彻底底定胜势。
“其二。”李绚看着在场众人,紧跟着说道:“既然所说之田为荒田,那么本王要求授田之人即刻离开州城前往荒田开耕,抢种秋作,这不过分吧。”
“原来王爷是想调虎离山。”张益这下子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其三,婺州眼下的确没有那么多荒田可分,但现在没有,并不意味着未来没有。”李绚似笑非笑的看着在场众人,藏着嘴角的冷冽,让在场众人,都忍不住的身体一寒。
一旁的沈拓忍不住的站了起来,脸色担忧的看向李绚,拱手问道“不知王爷此言何意?”
“何意?”李绚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目光在在场每个人的脸上扫过,然后非常不客气的说道:“诸位都是聪明人,在场这宴会当中少了谁,大家想必都能看清楚吧。”
羊炎,羊家家主羊炎。
沈拓立刻看向了被放置在阁楼外侧的一张矮桌上。
那里其实就是今天羊家人该坐的位置。
但是他没来。
沈拓不糊涂,羊家的事情虽然隐秘,但是却瞒不过在场众人。
李绚来到婺州不过两天时间就能查出来的东西,婺州那些世家大族,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查出来,谁信。
联想到之前发生在两条街外的刺杀案,沈拓立刻就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
南昌王毫无疑问是围绕着羊氏在做一篇大文章。
一旦被他功成,到时,恐怕整个羊家都将会不复存在。
“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有的时候,总是需要有人来付出代价。”李绚看着眼前脸色微微一变的众人,脸色淡淡说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做了,就不要想着能瞒过所有人。”
说着,李绚转头看向洛阳的方向,轻声说道:“有些事情,本王来追究,不见得是件坏事,如果说让陛下和天后派人来追究,那麻烦就大了。”
李绚的目光落在来沈拓的身上,他整个人立刻冷不丁就是一个寒颤。
抬起头,沈拓看向李绚的目光中满是畏惧。
然而李绚从沈拓的眼中看到了那不是对自己的畏惧,他的畏惧是对皇帝的畏惧,同样是也对天后的畏惧。
沈拓毕竟曾经任过一州长史,对于朝中的情况比在场任何人都朝着超乎一般的认知。
皇帝虽然热衷武事,但为人还算宽仁,但是天后……
看看北门学士的行事风格,就知道天后做事究竟是如何的了。
沈拓对着李绚拱手,言道:“王爷所言极是,此事确实需要有人出来承担代价,我等知道该如何做。”
“如此,本王就放心了。”李绚的目光从在场众人的脸上扫过。
自从他提到皇帝的时候,在场众人的脸色都不由得微微一变。
腾家有人在长安任职国子监祭酒,钱家根本就是越王府的外壳。
前者还好,而后者,对于此类之事更是唯恐避之而无不及。
皇帝对外还算宽仁,但对内,尤其是王族。
真要做的什么他忍受不了的事情,他会直接要你命的。
李绚还好,他是故彭王之子,彭王是高祖庶子,可是越王李贞就要更麻烦一些。
他是太宗皇帝的庶子,和李治是兄弟,对皇位的威胁要远在李绚之上。
武后要针对越王动手,皇帝绝对不会多说半句。
“另外!”李绚稍微停顿,然后轻声说道:“这荒山授田之事,一切以州衙户曹登记为准,户曹登记之中,哪片属于无人荒地,哪片不属于无人荒地,各位该当心中有数才对。”
“来人,起舞!”李绚一声令下。
下一刻,四名身穿白色齐胸襦裙,身披紫色纱衣的婀娜女子,就从两侧帷幕之后,轻轻滑了出来。
转眼就已经在众人眼前翩翩起舞起来。
虽然四人舞姿绝色,但现在这个时候,在场的众人也并无多少心思在这些方面。
李绚刚才说的那番话,话音当中意义深满。
什么叫做一切以户曹登记为准,自然就是以最后授田之事,户曹之上的登记为准。
那么在此之前,自然可以趁机做些手脚。
这些年,各家各户其实都有在开垦荒田,按道理讲,百姓开垦出来的荒田自然归百姓所有。
然而只要当朝廷下令,那一片的荒田允许开垦,开垦出来的荒田,才能够有分配资格。
对于世家大族来讲,他们向来喜欢无声无息的偷偷开垦大量土地,目的自然是为了避开朝廷税收。
世家就是这种德性。
明明朝廷在每一亩田上所授赋税不多,可他们只看到这些赋税累积在一起是一个庞大的数目,自然希望能够将整个数目全部都赖掉。
所以这些人他们即便是暗中开垦了大量的荒地,但在户曹那里已经没有任何记录。
如今的李绚,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将这些暗田转换成明田的机会。
这样一来,之前隐田的罪名就一笔勾销了,但是从今往后他们就要开始交税了。
交税,这是这些世家大族最不愿的事情,但是,他们现在更担心这位南昌王借此将他们和谋反勾连起来,一旦这样,情况就真的麻烦了。
几个人相互之间眼神沟通,但是最后,他们却并没有太多的办法。
毕竟他们并不想真正得罪眼前这位手段频出,掌握大权的婺州别驾,南昌郡王。
所以最后提前去户曹进行登记,已经成了众人无奈之后的最后选择。
大局已定。
李绚此刻并没有理会众人,只是在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些跳舞的教坊司女子。
就见这些女子,轻纱曼舞,仙臂飘扬之间,神采飞扬,婀娜多姿的身形尽情绽放。
不自觉的,似乎已经和四周的烛光融为了一体。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面对李绚的那名女子,看上去更是神采丰盈。
一舞一动之间,玲珑上下翻飞,格外引人注意。
特别是,她还特意的针对李绚,自然不自然的露出一丝春光。
只对李绚一人。
李绚坐在那里,看着她,眼神之中闪过玩味的色彩。
【徐璐,睦州淳安人,天阴教婺州堂副堂主,先天真种处境修为,杀人别有手法】
杀人别有手法,女人杀人还能有什么别有手法的。
方云秀啊,你的手段可真是层出不穷啊!
长街上有两名刺客,李绚的家中还有一个天阴圣女叶绾绾,现在又多了一个副堂主。
你究竟有多渴望我死啊!
转眼,一曲终了,四名美女沉沉的俯身至地。
面向李绚,脸色绯红,春意安然。
不知不觉中,整个楼阁之间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李绚脸色淡漠的拍了拍手,然后看向在场众人,嘴角微微冷笑:“这四位,是今年教坊司选出来婺州魁候选,本王初来婺州,想必诸位应该更加了解她们吧?”
“下官不敢!”张益立刻反应了过来。
毕竟不久之前,还是孝敬皇帝的忌日。
如果真的被李绚抓住机会弹劾一笔,不知道多少人会人头落地。
李绚淡淡笑道:“本王没有那个意思,本王只是在想,是不是要从即刻起封闭整个教坊司?”
玲珑骰子安红豆。
几人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