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宽大的水师校场上,远远能看到蜿蜒广阔的钱塘江在清冷月色之下,泛起的粼粼波光。
李绚站在侧门之畔,身边站着一位穿着鱼鳞甲的魁梧中年都尉。
“王爷为何将这些尸体运到我水师驻地?”中年都尉看着李绚,一脸的不解。
李绚看着远处的被放到校场中央,整齐摆放的一列尸体,肃然说道:“这一次还要多谢冀叔父派兵封锁了四处水道,这才导致那些逆贼无路可逃,最后才尽数死在本王手下。”
李绚侧过头,认真的说道:“回去之后,本王会亲自上书南衙为叔父请功……若是日后小王还有其他请求之处,还请叔父多加支援。”
“这个自然,即便是王爷不提,下官也会竭尽全力。”冀嚣稍微后退半步,微微拱手,面色肃然的对着李绚说道:“如此就,下官就替儿郎们多谢王爷了。”
冀嚣完全明白了李绚的话中之意,李绚这一次就是来送功而来的。
身为检校千牛卫中郎将,名义上,李绚也归属于兵部南衙管辖。
李绚斩杀的这些逆贼,从名义上讲,也完全就是军功。
杭州水师参与其中,哪怕仅仅是封锁四处水道,也足够从其中分功了,只不过功劳不大。
这样的功劳自然不被冀嚣放在眼里,但对他手里的兵将却作用不小。
一些卡在关键位置上只差一步的人,正好可以借此向上走一步。
将这些功勋分配给自己处在关键位置的亲信,只要操作妥当,冀嚣对水师的掌控力,以及在军中的威望就都能更进一步。
“叔父,勿用言谢,你我都是自家人。”李绚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拱手回礼,温润如玉。
“如此,还请王爷恕下官无礼。”冀嚣的脸色突然间严肃起来,看着李绚认真的问道:“王爷,不知道那名随同王爷一起而来的女子究竟是何人?”
“女子?”李绚微微一愣,哪里来的什么女子,但随即,他就一拍额头,恍然的说道:“叔父是说那杜柳,叔父误会了呀!”
李绚一时间感到有些好笑,但随即目色严肃的说道:“那杜柳是润州来刺史介绍给小王的故友之女,本来小子是要到诸暨才和他们汇合的,但是也未曾想到,今夜竟能在隗家的宴会上见到此人,本王也有些措手不及……或许她此来,是专程观察本王也未曾可知。”
“来敬业?”冀嚣愕然,但同时仿佛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道:“来家竟然是杭州也有布局。”
“当年来相曾被贬为括州刺史,或许正是在那时留下一些人手也未曾可知。”李绚平静的摇摇头,说道:“小子在洛阳之时,和黄门来侍郎的幼孙,太子舍人来遂关系密切,故而来家出了一些人手,来帮助本王。”
对于寻找来家传承的事情,李绚半个字都没有提。
这是来家的核心机密,李绚不提方是为人之本。
“原来如此,王爷能走到今日这一步,的确非同小可。”冀嚣一阵感慨。
对于李绚,冀嚣很早就有所关注,尤其是他成为了刘仁轨的孙婿之后,更是每一步他们异常关注。
冀嚣是刘仁轨当年在白江口作战时的下属,正是因为在白江口一战奋勇杀敌,故而在那一战之后,冀嚣累功晋升为水军都尉。
后来百济失守,朝廷虽然在东岛留了一批水军,但冀嚣却趁机请求刘仁轨将自己调回了大唐,就任杭州水师校尉。
杭州,上州府城,天下少有的繁华锦盛之地,能来这里任水师都尉,刘仁轨出力甚大。
故而对李绚之事,也多有关注。
李绚从洛阳一路南来,扬州,润州,常州,杭州,他都拜访多人。
看似并不急于前往婺州,但却在一步步的增加对婺州本地世家大族的影响力。
他只要一到婺州,这些力量立刻就能完全的凝聚起来。
甚至越晚一天,这份力量就越厚重,给人的压力越大。
人虽然稚嫩,但是这做事手段却十分的老辣,泰山压顶之势。根本不是寻常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冀嚣就任杭州水师都尉多年,见识过的此等人物也不过是寥寥几个罢了。
“请王爷原宥下官逾越,实乃是家中老母当年病重,是三小姐从洛阳聘请名医,数日之内赶来杭州,替母亲诊病治疗,母亲这才渡过一劫。”冀嚣说到这里,语气不由得有些哽塞。
李绚微微点头,叹声说道:“原来如此,未曾想三娘还有如此往事。”
“也并非是下官一家,多年来三小姐帮助军中弟兄家属甚多,虽然是用恩相之名,但是大家俱都知晓其中之实,故而对三小姐都心怀感激。”沉叹一声,冀嚣伸手:“王爷请,我们里边谈。”
“叔父请。”李绚跟着冀嚣一起走在军府小道之上,低声询问:“不知道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还好,母亲身体安康,如今在西湖小庄休养。”冀嚣站在门口停步,伸手:“王爷先请。”
李绚没有客气,短短的时间里,他们的关系就近了不少。
李绚低声说道:“实在是此次在杭州时间太短,事务又太多,不然的话,肯定前往拜访老夫人。”
“倒是险些忘了,王爷是药王韦玄藏的弟子,若是能够替家母……”冀嚣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李绚直接打断了。
“叔父有所不知,医家理论,年老之人,未病之时,勿要轻易看诊,一者病因多发,难以测度,二者,有些疾病虽然潜伏,但只要心情舒适,便可能永不发作。可一旦知晓病情,心情积郁之下,反而可能会病情爆发,所以即便是叔父让绚去看,若非病情紧迫,绚也不会多讲实情,多是调理一番,即便是全部告知,也只会告知叔父,绝不能告知令堂。”
到了冀母这个年纪,不管是什么病症,都已经深藏体内。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讲究根治,几乎没有可能。
保持一个开朗的心情,注意饮食调理,便大都无碍。
“原来如此。”听完李绚这番讲述,冀嚣面色郑重的点点头,拱手道:“多谢王爷。”
亲手为李绚倒茶,冀嚣这才在一旁坐下,看向李绚,他低声说道:“若是下官之前没有看错的话,那应该是隗龚那老头,王爷这一次是彻底拿住他的错处了。”
“也不算事,隗家在一些事情上虽然有错,但也仅仅是有错而已,倒是他们这一次拿出的诚意颇为可观。”李绚说着,将一本小册子放在了冀嚣面前。
冀嚣没有忌讳的就直接拿了起来,稍微翻了翻,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隗家多年来在婺州探索得到的一些隐秘水道,都记载在这上面了,而且还有两艘两桅船,七艘快船供王爷调遣,这下子隗家是真的下大本钱了……等等,只是婺州,好家伙!”
冀嚣将册子放在了一侧的桌案上,有些好笑的说道:“这个老家伙,下手真的是阴啊,看上去是想要投效王爷,但是所做之事却十分有限,看似下了血本,但偏偏又损失有限。”
“本王初来这吴越之地,与隗家接触也不过是这一夜功夫,如今就想要让他人完全摆脱,可能也不大。”李绚看向向了桌案上的册子,目光凝视的说道:“这一次,最重要的,还是保住婺州,至于其他,都可放后。”
李绚的目标异常清晰,他如今要做的,就是彻底的摧毁天阴教的这一次起事。
在彻底清除他们的同时,也尽力的将战事对百姓的伤害降到最低。
“对了,这是杭州刺史府的调兵令。”李绚又从身上掏出一份公文,递到了冀嚣的面前。
冀嚣看了一眼,点点头,说道:“王爷放心,在下一定调遣,最好的水师兵将前往婺州,协助王爷处理婺州事务。”
“有了叔父的水军将士,再加上隗家的船只,本王的三艘官船,还有婺州可招募的水手,本王便可以打造一支在婺州境内纵横的水军,如今,即便天阴逆贼赶来,也必叫其来的去不得。”李绚神色间带起一阵杀意。
有了这些水军,再加上他从杭州弄来的精锐府兵和百战老卒,还有在杭州招募的新兵,等到了婺州之后,再招募一批,守卫城池的力量就有了,如此进可攻退可守,短短的时间之内,李绚就可以牢牢的守住整个婺州。
到时越州折冲府的兵力杀至,前后夹击,立刻就能解决所有的天阴逆贼。
就如同当年房仁裕和崔义玄所做那样,一举平定所有内乱。
不知道想到哪里,李绚突然抬起头看向冀嚣:“叔父,有一事还请恕绚冒昧相问:若是在某一天,天阴逆贼聚众攻城,又有内部匪贼为其接应之际,此时,是否还有其他的力量会威胁到杭州城?”
冀嚣微微一愣,但神色立刻就肃穆起来,面色沉重的点点头,说道:“有,海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