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将这封奏折,三百里加急送往神都。”
李绚从书房走出,递出一封封好了的奏折。
早等在外面的丘贞沐迅速接过,然后一脸严肃快速的去寻驿丞。
驿站除了接待来往的官人以外,还负责信件传递。
同时,李绚在驿站的一举一动,有心人都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就比如,窦玄德。
就在此时,穿着青色水波纹长袍的王勃正好从对面走了过来,丘贞沐只是和他略一招呼就离开了小院。
“先生!”李绚神色一下子和缓了许多,对着王勃亲切的问道:“一切可有安置妥当?”
“尚可!”王勃很平静的点头,他出身豪族,眼前的馆舍虽然豪奢,但也不被他放在眼里。
驿站馆舍划有不同等级的房舍,扬州驿更是全面。
李绚所住的是仅次于皇子出行
其他即便是五姓世家子弟,四品高官也只能住再次一等的房舍。
这中间逾越不得,否则一不小心就是逾制。
上个逾制被贬流放致死的是李义府,所涉罪名是请术士望气,
“不知王爷拜访窦长史,结果如何?”王勃有些关心的问道。
王勃这一次愿意跟李绚一起前往婺州,主要还是因为太子李贤的劝说。
自弘农事后,王勃虽畏惧官途如虎,但李贤三番四次的劝说,还是让他有些心动。
再加上李贤如今晋封为太子,让他心里的担忧也少了很多。
即便如此,王勃也不愿意再在长安和洛阳任职。
中枢波澜尤大。
在李贤提出让他跟李绚南下后,王勃稍作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李绚是南昌王,王勃若要前往交趾,南昌是必经之地。
一路以来,李绚只是让余泽和王勃谈天说地,说文下棋,其他其他很少和王勃接触。
不过将来总要在李绚手下任职,王勃还是要对李绚这一趟扬州都督府一行表示关心。
“先生请进!”李绚稍微让开书房的门,将王勃让进屋内,同时说道:“我等在扬州行事,窦长史允诺都督府不会干涉,还会进行帮助,但有些事情,就不方便为都督府所知了。”
李绚作为婺州别驾,在刺史王方鳞受重创的情况下,李绚就等于是检校婺州刺史,他有足够的分量和窦玄德,段宝玄周旋。
或者说,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
至于究竟最后和哪方合作,就看谁给的利益多了。
段宝玄手里有一个折冲府的兵力,但越州都督府下越、台、括、婺、泉、建六州,一旦遇战,能分配到各州的兵力很有限,更何况分兵在战场上历来都是大忌。
窦玄德作为扬州大都督长史,有四个折冲府的兵力,哪怕调出四分之一,对婺州来讲都十分有用。
只是扬州距离婺州遥远,扬州的兵力长途跋涉赶过去,难以遮人耳目。
更何况里面还牵扯到了权责范围问题。
唯一的好消息是,扬州作为东南唯一的大都督府,职权之广,难以限量。
若要穷究,即便是越州都督府也在他的管辖之列。
尤其是牵涉到谋反逆案,皇权特许,东南一切尽在其内。
当年房仁裕就是因此赶赴婺州平乱,然后一路高升的。
不过如今朝廷日益淡化都督府的职权,除了掌控府兵,当地刺史,以及一些宗教事务,他很难插手其他地方。
除非天阴教再度正式起兵,否则这中间的牵扯很麻烦。
李绚身为婺州别驾,在刺史王方鳞受重创的情况下,如果他强硬拒绝,其他各方谁也别想进入婺州,这就是他的底牌。
但是天阴教总坛位于群山深处,四周并非只有婺州一个州,其他人可伸手的地方也并不只有婺州一个,这就是他的劣势了。
李绚在反复权衡,窦玄德又何尝不是在反复权衡,。
谁都不了解谁,现在怎么可能轻易做决定。
王勃没有深入的想过这其中的纠葛,他是个很单纯的人,虽然这些年历经波折,自以为看透了很多东西,但在李绚看来,他还是很稚嫩。
即便是他要比李绚年长近十岁,但在李绚眼里,他依旧单纯的可怕。
“王爷这是在写给太子的奏报吗?”王勃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上面摆着好几张纸,写着关于扬州恶钱之事。
李绚从后面走了上面,目光落在那些纸张上。
他刚才写奏报的时候,和余泽商量过很多,反复斟酌,连写了好几份底稿,王勃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将这些东西全部烧掉。
“是的,先生。”李绚很自然的回答,同时将那几张递给王勃,说道:“今日在扬州城中,小王遇到了一件奇事,有卖肉屠夫言其所收铜钱是恶钱,其他邻居都都难以置信,皆因其难以分辨何者为恶钱,何者为真钱。”
说着,李绚掏出了两名看起来以后一模一样,都十分精致的开元通宝出来。
“其他的三枚都寄往了神都,这里只剩下一真一假两枚。先生分辨一下……”
“这枚是假的,这枚是真的。”王勃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分辨出了两枚铜钱的真假,而且丝毫无误。
李绚稍微一愣,但转眼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恍然的说奥:“是靠字,我怎么忘了,光想着用盐水去分辨铜钱的真假,却忘了从字上着手。”
“盐水可以分辨铜钱真假吗?”王勃满脸诧异,他拿起两枚铜钱,不明白该怎样通过盐水来分别铜钱真假。
“这两枚铜钱,虽然看起来极为相似,但在重量上,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异的,一名常年卖肉的屠户,就能凭借手感,来分辨出铜钱的真假,所以只要巧妙动手,还是可以分辨出铜钱的真假来的。”
说着,李绚拿起之前放在地上的木盆,放置在桌案上,然后平着放在水面之上。
一开始,两枚铜钱全都漂浮在水面之上,但仅仅三五个呼吸之后,其中一枚铜钱迅速的朝水中落去。
另外一枚铜钱,也在这个时候开始朝水中过去,只不过它下落的速度要缓的多。
“落得快的那一枚,就是恶钱,落的慢的那一枚,自然就是真钱。”王勃很快明白了过来,同时说道:“曹冲称象。”
“的确如此。”李绚点点头,说道:“先生年长,想必经历过乾封泉宝之事。”
王勃的脸色,迅速就沉了下来,重重的点头:“那的确是一场灾难。”
从太宗皇帝开始,到高宗李治,多年以来,大唐不停的发动对外战争。
尽管说朝廷的税赋还能支撑战争的开销,但这赋税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而来,再加上日益严重的土地兼并,每年的赋税肉眼可见的降低。
在此种情况下,也不知道谁出了个馊点子,致使朝廷每年铸造的开元通宝,铜的所占比重越来越少。
通过这种方法,朝廷开始大肆的搜刮民脂民膏,但也是因此,民间盗铸的事也开始大规模发生。
朝廷最早所制的开元通宝,不仅制作精美,而且铜的比重很足,但现在铜的比重开始迅速降低,造成制造铜钱的门槛也迅速的降低,民间很快就出现了大批量的恶钱。
在这种情况下,李治被迫诏令收兑恶钱。
以好钱一文买恶钱五文,然百姓嫌恶钱价低,都藏于家中,不愿与朝廷兑换。
很快,朝廷被迫改诏,以好钱一文买恶钱二文,然而依旧应者寥寥。
无奈之下,乾封元年,皇帝铸造新钱,铭文“乾封泉宝”,与旧钱开元通宝并行流通,但要在一年之后,全部作废旧钱。
新钱与旧钱重量相差不多,但法定以一兑十,是典型的虚币大钱。
就在此时,大规模铸造的精美乾封泉宝出现在市面上,然后调换百姓手中的旧钱。
一时间,百姓的家产快速缩水。
“都是同等分量的铜,私人作坊用比朝廷更高的兑换比例,来兑换旧钱,然后将旧钱融化铸造新钱,自然获利甚多,加之乾封泉宝书写出了问题,易被看成乾泉封宝,故而陛下废除乾封泉宝,重新恢复开元通宝流通。”
李绚摇摇头,他对李治的这种做法相当不以为然。
因为如此一来,受损的,至始至终都是普通百姓,何必呢。
王勃那时还在长安,担任沛王李贤府修撰亲眼目睹了那一切。
知道那是朝廷的一场大败,现在想起颇为感慨。
他将两枚铜钱摊开放置于手掌之上,皱眉说道:“眼下这两枚铜钱,相似度极高,而且这字,似乎也不是仿写的,就像是直接用真钱倒模而出,然后又用模子铸造恶钱,又或者,直接拿到了少府监的模子……”
模子,一句话,在场的所有人,神色不由一变。
神色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