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隐隐传来哀乐之声,李绚回头找寻,但遍目都是挂满了缟素的亭台楼阁,看不到来处。
人影憧憧,但仔细看去,却又看不清一人面目。
四旬上下,脸上满是皱痕,须发已经略有发白的太子率更令李俨领在诸王之前,朝灵堂走去。
太子宫中堂之内,白幡高挂,黄纸遍地,香火弥漫,白烛长明。
李旭跟在诸王之后,迈步走进灵堂,面色肃然。
相王李旦,英王李显,雍王李贤,太平公主,太子妃裴氏,还有小丫头广平县君裴诗彤靠在太子妃的身侧,此刻脸上亦满是悲痛之色。
李绚跟在淮南郡王李茂的身后,与诸王相同,手捧长香,走到牌位之前,鞠躬跪拜,最后一一将长香插入香炉之内。
眼前的牌位已经换成了孝敬皇帝之名,李绚看着牌位,一时间感慨颇深。
李弘恐怕怎么都不会想到,在他死后,他的弟弟李贤会死于非命,李显,李旦会被直接夺去皇位,他的老娘武后,以六十六岁高龄登基称帝,大肆屠戮李姓宗室,甚至差点就将周祚永传。
莫名的,无限的哀伤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了下来。
下意识的,李绚用袖摆擦去眼眶的泪水,让于一旁。
李绚并不知道,他的这番动作,被李贤,李显和李旦,全都看在眼里。
守灵这么多时日,他们见多了假惺惺哭泣之人,也有很多是真情流露之人,也不乏演技高超之辈。
李绚眼中虽有泪水,但在极短的时间就擦的干干净净,除了眼眶微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如果不是一直盯着,那么快的动作,稍微眨眼,就可能略过去,
李贤心里慨叹一声,目光转向身后的李显和李旦,此时的李显不知是被感染,还是何故,泪水已经掉落了下来。
李旦则是死死的低着头,虽看不清神情,但亦知无限哀伤。
看着面前的牌位,想着兄长曾经的和蔼面目,李贤同样微微低下了头。
没人知道,李弘和李贤曾经有过一段兄弟之间的私谈,李弘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无比清楚。
他的身边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医,自己能活多久他心里有数的,所以找到一个机会,就和李贤有一番兄弟之间的对谈。
李贤对太子之位没有想法吗,当然不是。
李贤自幼聪明绝顶,虽不至于有过目不忘之能,但相比常人,读书明理都要早的多。
更别说有些事情他自己想不通,旁边却也有人能帮他想通。
如今,他即将继太子位,前路无比艰辛,需要有无数人的帮助,这位南昌郡王叔父,同样也在人选之列。
“殿下节哀!太子地下有知,必希望殿下能长命百岁,绵延长久,更何况未来还有嗣子需要照料,太子宗庙常飨,皆赖殿下,殿下需谨慎保重!”李绚诚恳的对着太子妃躬身行礼。
“本宫晓得!”太子妃微微点头,目光落在了身侧的裴诗彤身上:“这孩子多顽皮,日后若有烦着南昌王的时候,还请南昌王多担待!”
“臣领命!”李绚满脸苦笑的看着裴诗彤,奇怪的是这时候,裴诗彤就这么靠在太子妃身上,仿佛一点力气也没有一样,又或许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看都不看李绚一眼,低着头,神色悲戚。
明白了,李绚立刻就明白了,眼前这场丧礼虽然是太子李弘之丧,何尝不是裴诗彤父母家人之丧!
裴家因满门被杀之故,虽有宗正寺卿裴广孝在收拾后续,但葬礼终究只是草草收场,甚至在凶手被缉拿之前,裴家就已经通过手段,将裴齐哲一家的遗体运回河东老家安葬了。
裴诗彤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参加父母和兄长的葬礼,目睹之下,感同身受,在所难免。
李绚微微的摇头,此时在太子宫中也不好多做安慰,只好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看向了一侧的太平公主。
“公主殿下!”李绚对着一侧身材修长,容颜俏丽的太平公主微微躬身,低声说道:“请节哀!”
“王叔!”太平公主侧着头,看着李绚,似乎满脸疑惑的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来看望大兄,是都要像他一样,躺进那个大黑柜子里面吗?”
“太平!”李贤突然低声怒喝,太平公主的话实在有些冒犯诸王。
“无妨!”李绚直接摆手,站在太平公主跟前,声音平稳,柔和,但又十分坚定的说道:“殿下,先贤有云: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臣不敢言像孝敬皇帝一样重于泰山,但断然不会如鸿毛一样轻浮……”
“王叔,贤者也,李贤钦佩!”李贤站在一侧,诚挚的拱手:“王叔与王兄交情甚厚,品行相近,趣味相投,实乃宗室之中诚朴敦厚长者,以后还请王叔多多教诲,李贤,还有诸弟妹,如有不当之处,以后还请王叔多加指正!”
说完,李贤重重的躬身,李绚赶紧上前扶住李贤:“殿下言重了,一切都是为臣分内之责,敢不尽心竭力!”
“如此甚好,王叔,请!”李贤笑呵呵的站起身体,拉着李绚的手腕,拉到了李显身前,然后点头,转身,看向随后的霍王世子李绪:“十一叔父……”
李绚突然感到脊背一寒,他只不过是稍微感慨而发,没想到就被李贤抓住表演了一番。
相比于天后武曌,李贤或许真的能力有所不足,但相比于天下绝大多数人来讲,他的智慧,心机,手腕,绝对是一等一的。
李绚有种感觉,天阴教这一次在洛阳搅弄风雨,恐怕得罪最深的人,就是这位雍王李贤。
一旦李贤接位太子,随即而来的,必然是对天阴教全方位的打压,甚至绞杀。
并不是说李贤就比当朝的诸位强多少,只不过他是新人,他的心机,手段,和以往诸人都有不同,天阴教根本不适应他的行事做法,稍不注意,就要吃大亏。
“英王殿下!”李绚微微的松了口气,然后凑近李显,低声问道:“这几日还好吧!”
“还好,王叔!”李显稍微凑近,然后低声说道:“王叔这一次可是大出风头,我在宫中也能听到外界的风声。王叔,什么时候带李显也出去来上这么一遭。”
“殿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李绚神色略微严肃,但紧接着就轻松的说道:“殿下若是想要有所抱负,不妨从围猎开始,等到太子丧期过去,若微臣还在神都,就和殿下一起去神都苑中狩猎,纵横驰骋。说实话,殿下的身体太过单薄了,是应该要好好练一练了!”
李显眉头一挑,眼睛一转,就已经品味到了李绚话语当中的别意,微微拱手:“那本王就静待王叔佳音了!”
李绚从李显身边走过,来到了相王李旦的身边,他再度诚挚的拱手:“殿下,请节哀!”
李旦年纪虽小,面容稚嫩,却是众兄弟当中,身量最长之人,他对着李绚同样深深拱手:“王叔,亦请节哀!”
李绚微微一愣,随即满目诧异的看向李旦。
此时的李旦已经稍后一步,迎向了霍王世子李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