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用不着穷亲戚。”
这话,他们是用行动来证明的。
不提楚尘后来的事情,就说楚妈妈刚刚说的,这位大姐夫从小姨家骗走的钱。
楚尘的小姨一家,一样生活拮据,比楚尘家的条件还要糟糕。
夫妻两辛辛苦苦攒的钱,本来是打算送小表妹上大学,因为当时小表妹才刚上高一,加上大伯亲自出面拉投资,小姨一家最后也咬咬牙,拿出所有家底投了进去。
结果,一投就没影了。
什么厂子都没有,事后听说,这钱根本就没有拿来建厂,而是钱刚到手,就被周世才拿去赌,全给输光了。
可怜的小姨一家,甚至还被蒙在鼓里,直到楚尘的小表妹要上大学了,才想起来要凑钱了,于是就去大伯家问。
结果,大伯一家竟然以没有借条没有合同这个理由,抵死不承认当初凑的钱。
小姨气的当场住院,小姨夫不服气去理论,结果也被打住院。
最后的结果就是,小表妹没上大学。
而小姨和小姨夫,一个瘫了,一个没了,即使是后世的楚尘,都接济过这个家庭很多次。
前世其实没有大姐夫上门借钱这回事的,因为按照前世发展,楚尘家这个时候正因为他要结婚,全家砸锅卖铁,根本就挤不出一分钱来给他们骗了。
而现在凑上来,显然是知道楚尘婚事黄了的事情。
楚妈妈让楚尘说耀县的房子还没卖,显然就是打算装穷蒙混过去,他们不会主动和亲戚翻脸,但也不会傻乎乎的在有前车之鉴的时候还去上当受骗。
不过……
这大伯一家,可不是好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至少对于楚爸爸楚妈妈这种普通工厂职工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抗衡的能力。
“我说二叔,你们干什么呢,这么久才开门?”
“咦,小尘也回来了呀,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跟姐夫说一声,让姐夫给你接风洗尘啊?”
“不过回来也好,去给姐夫倒杯茶。”
门开,周世才一副非常熟稔的模样直接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两斤橘子放桌上,随后直接招呼楚尘给自己倒茶,自己则靠坐在沙发上,从始至终一点都没客气。
看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楚尘家关系多好。
但事实上,掰着手指头数,周世才来楚尘家的次数绝对也不会超过五次。
楚尘看着他这架势,摇头一笑,也没有翻脸,而是一副乖巧的样子去泡了两杯茶端了上去。
“这茶不行啊,味道口感不好。”喝了一口,周世仁满脸嫌弃。
楚鸿民眉头一皱:“我觉得倒挺不错,大碗茶喝着舒坦。”
周世仁却不介意,反而嘻嘻哈哈笑道:“二叔啊,不是我说你,你这马上就是当厂长的人了,这品味还是得上去,就这种散装茶有啥好的,赶明儿个我给你送几罐好茶来,好好提升提升品茶的本事。”
厂长?
这两个字一出口,楚爸爸楚妈妈都是一愣。
“我们这都马上要下岗的人了,还什么厂长呢,世仁你可别乱说,要是被人听见了,估计你二叔我就得提前下岗。”楚鸿民连连开口。
“就你们那厂,马上就要倒闭了,我觉得下岗还更好一点。”周世仁却摇摇头:
“现在谁还在国企啊,有本事的都自己创业去了,二叔您的能力在厂子里,那是浪费才华,不如跳出来去私企。”
“现在私企才是正途,在厂里干,没前途。”
“再说了,现在全国大改制,国企都成片成片倒,工人下岗的更是一抓一大把,这种地方再呆下去也没啥意思了,就连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兴去啥国企单位了,都往外企私企跑。”
这话里是放着饵,楚鸿民自然听得出来,呵呵一笑:“这话可不能乱说。”
“二叔你是觉得厂子还能挺下去才这么说。”周世才摇头:“我听说,上边下了指标,金陵的厂子要砍掉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还得大洗牌,员工估计至少要减少掉80%。”
这话一出,楚爸爸楚妈妈面色都是一紧。
现在全国形势大变,从九十年代初的砸三铁,到去年的那次大会议,风向彻底转变。
下岗潮,成了全国各地热议的话题,重点在于,成为了“符合工人阶级的长远利益”的事情,如果说刚开始还是怂恿工人们主动下岗,那现在就是正儿八经的上真功夫了。
不说别的地方,就金陵,几个月时间已经有超过半数的工厂开始了下岗潮,每天走在街上就能看到那些下岗的职工们失魂落魄的模样。
楚爸爸楚妈妈各自所在的厂子暂时没有通知,但消息已经有了。
下岗,是肯定会有一大批人下岗。
他们还抱有希望,希望最终下岗的不是自己,但事实上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一没有门路二没有什么不可或缺的职位,只要真的下岗通知发出来,他们铁定下岗。
这事,就是他们心里的一根刺。
此时听到周世才这话,更感觉心里一阵发堵。
周世才显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看楚爸爸楚妈妈的表情,当即暗自一笑,再次开口道:
“所以啊,咱们不能这么被动,咱们要掌握主动权!”
“怎么掌握主动权呢?”
“那就是给自己找后路,二叔,二婶,你们这段时间应该看到不少下岗的工人了吧,很多人一辈子就在厂里上班,以前还是光荣的工人,现在好了,没了工作,那群人活的一个比一个惨。”
“我听说,今早江里捞出了几具尸体,都是下岗之后生活所迫忍不住投江的,你们说说,这得多惨?”
“但在我看来,这群人就是活该,因为他们不找后路,不懂得给自己找退路。”
“你说说,要是有退路了,真的下岗了咱们也不怕。”
“这理,你们说对不对?”
这道理确实无法反驳。
下岗工人是什么情况大家心里其实都清楚,以前的铁饭碗不灵光了,以前家庭的顶梁柱没了收入了。
结果可想而知。
这才是为什么,明年春晚那句“工人要替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台词,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大的反感,甚至黄红成为了全国上下痛骂的对象。
没有经历过下岗的,永远不知道他们的生活会有多糟糕。
“我们一辈子都在厂里上班,哪里能找什么后路?”终于,楚鸿民苦涩摇头:“真要被下岗,那也没办法,到时候再说吧。”
楚爸爸楚妈妈确实急。
这个年代,可不是后世丢了一份工作随随便便就能够找到新工作的。
下岗工人到处都是,而用人企业基本上没多少,很多人下岗基本上就没有任何生活来源。
不是说下岗了就肯定会被饿死。
但说实话,一辈子在厂里上班,思维很多时候都已经固化了。
早些年,他们是光荣的工人,走在哪里都能挺胸抬头,因为他们拿的是铁饭碗,吃的是国家粮,旱涝保收稳定无比,自觉就高人一等,现在没了工作,你让他们去工地搬砖?
不可能的。
至于做生意,很多人其实因为多年在工厂几十年如一日操作同样的工作,搞的大脑都不灵光了。
需要调整。
楚鸿民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知道自己估计要被下岗,但却也只能干着急,想法倒是有些,但基本上没啥成型的。
他和所有下岗的工人一样,迷茫。
而周世才要的,就是这份迷茫,此时微微一笑:
“换做二叔你自己,那肯定是没啥后路了,但我爸最常更我说的就是,亲人之间就该拧成绳。”
“这不,二叔你有难了,我就来了。”
“我这次来,就是给你们家,送后路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