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尘，这儿！”
“嘿，这里！”
熙熙攘攘的火车站，楚尘在一众吵闹的环境下，听到了自己印象中记忆极为深刻的一声呼喊，顺着呼唤看去，一个相貌俊朗，腰杆笔直的中年男人，正站在车站外面朝自己招手。
他身上穿着工厂的工作服，驾着一辆大洋摩托车。
童年时，这个男人是他的偶像，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超人。
少年时，这个偶像似乎渐渐不那么灵光，似乎这个偶像已经不再是无所不能的，甚至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他甚至感觉这个超人失去了法力，甚至很多时候有许多的坏毛病。
青年时，外出闯荡，他的心越来越大，和男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甚至见面后说的话也不会太多。
这似乎是所有男孩子对于父亲的印象。
但当时的楚尘，却往往忽略了，男人头上渐渐斑驳的发丝。
中年时，他每每想到那个儿时超人跟自己说过的话，总能够品出一些特别的意味，甚至心里会想他似乎还是那个超人。
甚至很多时候，他都想要和这个超人聊聊，看看他的意见。
但可惜，超人已经不在了。
“爸！”
楚尘走到男人面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但叫出这一声之后，却还是有些忍不住的哽咽。
仔细看看，其实这个时候的父亲，除了腰杆依旧笔直之外，其实已经变老了。
“臭小子，你可算回来了！”
楚鸿民哈哈一笑，锤了楚尘肩膀一拳：“半年不见，长壮实了啊，亏得你妈天天怕你吃不饱穿不暖，看你这样子，你妈估计也得放心了，要不然能给我唠叨死。”
随后，又补了一句：
“有啥话，都别说。”
“人回来了，就好！”
听着这话，楚尘内心一暖。
父亲从来不是一个严肃的人，也从来不是一个距离遥远的大山，真正的距离，不过是自己年轻时带上的滤镜而已。
正如前世楚鸿民临终之前曾和楚尘说过的一句话：
“我是第一次当爹，没啥经验，就捉摸着和你处成哥们，没想到最后你自己不把我当哥们，甚至悄悄话都不跟我说了，害我被你妈笑话了好久。”
“还杵着呢，还不赶紧上车？”
楚鸿民把楚尘的包挂在摩托车上，招呼楚尘上车。
坐上车，一路上，楚鸿民都在和楚尘说着家里的事：
“你妈今天一早就去菜市场，跟过年似的买了一大堆菜，从早就忙活，做的全是硬菜，你小子倒是有口福了，老子都没这机会。”
“家里最近换了个大彩电，事先说好啊，你小子可不能仗着你妈撑腰就跟我抢遥控器，要不然老子揍死你。”
“回来了呢，就老老实实在家待几天，别回来就跑了没影。”
“……”
絮絮叨叨，说的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是一个父亲在努力和自己儿子建立沟通的桥梁。
楚尘的家庭，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薪家庭。
但他的家庭，非常和睦，父母夫妻两的感情非常好，老爸在家基本上都是被训斥的对象，老婆则是皇太后级别的存在，家里正儿八经的一把手。
不过出了门外，老爸就是家里的一把手了。
当然，男人让这自己妻子，本该如此。
而夫妻两对于楚尘这个独生子女，更是倾尽所有，从来没有在物质上让他受过什么委屈。
吃的好，穿的好，用的也好。
而且楚爸爸楚妈妈也不像很多望子成龙的家庭那样，给楚尘太大的压力。无论是学习上的，还是工作上的，都是如此。
甚至很多时候，都放任他自己选择。
这也是为什么，楚尘一个大学生，在这个年代打算去支教，父母都没有太过阻拦的原因。
可惜，前世的楚尘，确实亏欠了家里太多。
事业一事无成，爱情一事无成，甚至遇人不淑和楚尘自己的不成熟，导致了父母最终过的那般凄惨和悲伤。
前世的楚尘，为了爱情，愿意放弃家里的一切。
但他却不知道，父母为了他，同样能够放弃一切，可笑的是，当时的楚尘甚至不知道父母所面临的，是全国工人下岗潮的巨大压力。
“爸，我以前很混蛋吧？”
坐在后座，楚尘突然开口。
楚鸿民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儿子突然说起这个，诧异的侧头看了楚尘一眼，随后又匆匆转回头，迎着风浪继续骑车，只是在狂风之中，楚尘隐隐听到了父亲的轻哼了一声：
“再混，你也是我儿子！”
“有啥事，你爹给你顶着！”
简单直白，却又深入人心。
楚尘眼框有些发酸，轻声道：
“爸，谢谢你！”
这句话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楚鸿民听到了没有，只是身躯一震，之后便却没再接话。
大洋摩托车一路轰鸣，进入了纺织厂的宿舍房。
这是父母结婚的时候，单位分的房子，到这个年代已经显得老旧，再过几年，这儿就要拆迁了。
进入大院，一路上都有人打招呼：
“老楚，咋这么高兴啊？”
“呦，小尘回来了呀，难怪呢，我早上就闻着你们家怪香的，还以为你家过啥节日呢。”
“楚尘越来越帅了，处朋友了吗，要不要婶子给你介绍一个？”
“……”
在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一些工厂老职员，和后世可能邻居都不认识的情况不同，这个年代远亲近邻这个词得到了最好的诠释，邻里之间的关系非常亲近。
一路走来，不少人和父子两打招呼。
父子两自然也都客客气气的回话，楚鸿民把摩托车停在摩托车停放处，一起走进单元楼。
楼道很破旧，墙上遍布裂痕，但收拾的却非常干净。
楚尘沿着记忆，找到了三楼过道尽头的那扇铁门，站在熟悉的门外，恍如隔世。
“愣着干啥？自己家都忘了？”
楚鸿民嘟囔着，拿出钥匙开门，但钥匙还没转动，却听门把手转动，铁门被从里边打开，楚妈妈站在门里，看着楚尘满面笑容：
“小尘！”
“妈！”楚尘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思及前世种种，鼻子一酸，心里一阵发堵。
上一世，他不止一次在梦里经历这一幕。
但每一次，梦醒之后，却只剩下了眼角的泪痕。
而现在，他回来了，真真正正的站在自己家门口，真真正正的喊了一声妈。
“傻孩子，回来就好！”
楚妈妈的话和楚鸿民的话一样。
对于家人，永远只有一句。
回来，就好了！
无论外面混的是好是坏，只要回来了，他就还是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