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里的罗明走了,他要回家探望生病的父亲。临行前小裁缝恋恋不舍,并且告诉他有些事情他不晓得,有点麻烦。
现实中扮演罗明的陈昆同样遭遇了麻烦,在拍摄间歇跟剧组请了几天假,赶回老家重庆。
戏里罗明把小裁缝托付给了马剑铃,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小裁缝。
现实拍摄中,李唐和周讯又找回到了久违的默契,周讯洗衣服,李唐会帮她挑水。闲暇时分就给她读巴尔扎克的小说《包法利夫人》。
原本特别喜欢巴尔扎克小说的周讯却常常走神,终于有一天周讯告诉他自己怀孕了。在这个年代里未婚先孕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而且那时法定结婚年龄是二十五岁,而她和经手人陈昆才十八岁。
和去年九月份上映的那部贾科长的《站台》一样,《小裁缝》同样回避不了堕胎这个话题。因为在西方主流基督教的语境中堕胎等同于杀人,是违法的。
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差异,可能也正是因为争议的话题更容易引起关注吧,至于其他什么就不好妄加揣测了。
当然在拍摄中周讯饰演的小裁缝不得不面临这一关。有时候想想这种事挺操蛋的,明明爽的时候大家一起爽,然而后果偏偏需要女性来承担。
李唐正是怀着这种同情的心理代入到马剑铃这个人物中去,他去县医院用小说贿赂了医生来到他们的知青小屋给小裁缝做流产手术,并且把自己唯一聊以自慰的小提琴卖了,想给痛苦的小裁缝带来安慰。
……
崎岖的山路上,李唐背着一张竹椅,周讯戴着一顶竹笠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道:“我好象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不再是我了。”
不得不说,周讯的镜头感特别好,她在说这段台词时候,本来就侧对着镜头,不经意间一转头,正面镜头,摄影师米歇尔恰到好处地给推了一个特写镜头。
“cut!好,过了。”
对于这个镜头戴斯杰非常满意,然后道:“休息十分钟。”
今天很热,尤其李唐背着周讯上上下下,特别耗费体力。还好他现在体重稳定,不必再减肥了,要不然饿着肚子就算周讯的体重再轻也顶不下来。
这边因为都是台阶山路,当地自古就有一种木制的背架,方便捆扎货物。也能在背架上安一把椅子,人坐上去很稳当。
而且如果累了需要休息一下的话,只需要人坐下来,背架的底部支撑在地面分担掉大部分的重量。休息好了,只要人站起来就能重新前行,省去了货物卸下背上的繁琐。
当听到导演喊停,李唐赶紧找了块石头坐下来,结果周讯却没动弹,依旧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
“大姐,让我喘口气行不?”
李唐虽然有把子力气,但是这种活毕竟初次接触,两只肩膀早就被背架的牛皮带勒得火辣辣的疼。
周讯笑嘻嘻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她本来就是跟李唐看玩笑。只是看到李唐满脸痛苦之色,忙道:“怎么了?”
说着便麻利地解开李唐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浸透,洗的发白的蓝色中山装,露出这段时间晒成小麦色的肩膀,上面赫然两道红印子。
“呀,都红了,我有那么重么?”
“别废话了,拿冰块帮我敷敷。”
保温箱里用于冰冻矿泉水的冰块早就化了,周讯的助理托尼用里面的冰水挤了两条毛巾敷在李唐的肩膀上。
冰凉的感觉瞬间驱散了肩膀上的疼痛。
“谢谢啊,托尼!”
“没事,李哥,喝水。”托尼又递上一瓶水。
这时戴斯杰也闻讯走过来。
“李唐,伤的这么样?”
“没事,就是被牛皮带勒的,一会儿拍的时候里面垫两条毛巾就行。”李唐喝了口水道。
“没事就好,那就再多休息一会儿。”
戴斯杰松了一口气,又随手递过来两根烟,李唐和周讯一人一根。
托尼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个zap打火机,很帅气往裤子上摩擦打着火,帮他俩点烟。戴斯杰这时才发现忽略了托尼,忙又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干脆全都递过去:“托尼,帮忙发一下。”
“好嘞,导演。”
戴斯杰跟李唐和周讯聊了几句下一个镜头的内容后,面露犹豫道:“小周,方便的话能不能给陈昆打个电话,他请假的时间早就过了,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陈昆之前请了三天的假,现在已经五天,却依旧不见人影。本来按照拍摄计划,陈昆就算请一个星期的假都问题不大,但这些天李唐和周讯的对手戏出奇地顺利,进度嗖嗖嗖。陈昆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就没办法拍了。
周讯忙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导演,他家确实出了点事,我回头就给他打电话。”
戴斯杰点点头,道:“家里有事可以理解,但尽量不要影响到拍摄。”
“您放心,一定不会影响的。”
听得出来,戴斯杰对陈昆迟迟不归很不满。
其实陈昆一开始也是源自于周讯的推荐。当初戴斯杰一行在香港追求张子怡未果后,正好遇见了当时在香港的拍戏的周讯,随即双方便一拍即合。而陈昆和周讯在同一家公司,两人的关系又不错,所以才有了出演罗明的机会。
戴斯杰离开后,一直存有好奇的李唐小声问道:“昆儿家里出什么事了?”
“呃……”
周讯一脸犯难。
李唐估计可能是陈昆的难言之隐,便马上笑笑道:“没事,不好说就不用说了,我就是觉得他这段时间有点反常。”
周讯虽然没说,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不反常才怪呢,我看他呀还真是罗明!”
咦,什么意思?
难道这货也搞大别人肚子了?
当然这个念头到李唐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若干年后传出陈昆有儿子的新闻,他才从周讯那里得知事情的原委。虽说有始乱终弃之嫌,但能把孩子生下来,总的来说这哥们还算有担当。
“好,大家准备了……”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副导演赵春林拿着大喇叭吆喝。
李唐在场工的帮助下,把背架重新挂到身上,肩膀上垫了两条毛巾,感觉好了不少。
他蹲下身子,让周讯坐上来。
周讯一脸小心翼翼道:“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大胆坐吧。”
周讯一米五五的身高,还辣么瘦,李唐估计她顶多也就八十斤左右。
“好,a!”
镜头里李唐背着周讯沿着山路往前走,只见周讯打量了一下四周,便低头冲着李唐喊道:“马剑铃,你昏头喽!你不是要送我回生产队吗,这又不是往城里头走喽?”
“你怕啥子?”
这时李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道:“我已经找人跟你爷爷说喽,咱们进城去看一部新电影。”
说着,他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歇一下吧?”
“好!”
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周讯依旧坐在椅子上。这时的她刚刚做过流产手术,行动还不方便。
此时镜头给到周讯的特写,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张口道:“你是不是怕就这个样子,会让我爷爷看出来。”
“也不全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镜头下移,李唐抬手抹了把汗道。
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抬手递给周讯道:“这钱你拿去,进城想买点啥子,就买点啥子,愉快愉快!”
堕胎这件事惊心动魄,此时两人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周讯愣了一会儿,直到在李唐的催促下,才拿过钱来,一边数一边道:“哪儿来的钱啊?”
“哪来的钱就不要问喽。反正我说了,想买啥子就买啥子嘛。”
此时的李唐充分体现了一条舔狗的觉悟。
周讯抿着嘴,俯下身子继续追问道:“跟我讲嘛,哪来的钱嘛?”
李唐一抬头,就看到周讯那张贴的很近的小脸,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他的眼神飘忽,满脸犹豫道:“我……我把小提琴卖给那医生啰,那个医生是个识货的人,要是换别人……”
他话音未落,周讯已经起身,不顾自己的伤痛从背架的椅子上跳下来,盯着李唐,焦急地问道:“你把小提琴卖了?卖了二十块钱?”
这一刻,李唐恍惚中仿佛又看到了《苏州河》中牡丹的影子,忙道:“不是二十块钱,是二十五块钱,我自己还留了五块。”
说着,他露出笑意道:“我想……给自己买把口琴,是英雄牌的,上海乐器厂制造的。”
周讯皱着那张纠结的小脸,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cut!”
戴斯杰喊停之后,笑着朝两人招招手道:“李唐,小周,你们自己过来看看。”
“我不看了。”李唐摆摆手。
他觉得自己刚才这个镜头发挥的不错,没啥失误的地方,就没必要看了。如果看的话,肯定能找出毛病来。
那要不要再来一条呢?
他又不是戏霸,没必要。
倒是周讯蹦蹦跳跳跑过去,占据了戴斯杰的小马扎,戴上耳机,认真地看起来。
当她看到画面中李唐凝视自己的眼神时,心中似乎漏跳一拍,这种感觉似乎又让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在那间拥挤简陋的亭子间里,恍然如梦。
然而看看自己的表演,她的眉头就不由皱起来,转头对戴斯杰道:“导演,再来一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