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不是欢喜有时候跟身份和有多少银钱没关系。
就算是龙椅上的小皇上,也有可能因为今日在朝堂上,没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回去忍不住发脾气,结果被太傅明里暗里教训一通,皇帝不能低头,他的伴读被罚跪了一夜,小皇帝带着满肚子的憋屈躺在床上做噩梦。
但是一个小小的流民却会因为看到妻儿老小每人多吃了一碗粥,欢喜的做梦都会笑出声。
张义觉得自己哪个都不是,他今晚上没吃没喝,还挨了一刀,后半夜还发起了热,但他依旧很欢喜。
他迷迷糊糊中见到了太爷和太奶,两个老人家对着他笑,招呼他去吃鸡子,那鸡子当真的香得很,张义在太爷、太奶慈爱的笑容下,将一筐篓鸡子都吃下了肚,那些鸡子刚刚煮出来,滚烫滚烫的,让他整个人都热起来。
热后了,又是冷,很快张义就被冻醒了,不过他半个魂儿还沉浸在梦中,因为那个梦太美好,他的太爷和太奶早就没了,就在战乱时举家准备逃难的前一天,两个老人怕连累家里人,在树林子里,吊了脖子,死的不止是他们,全村的老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用各种法子,一起上了路。
从那时候开始,张义就觉得自己当来必须要做大将军,带着兵马上阵杀敌,让大齐再也不会陷入战乱中。
可是……这念头不过持续了半个月,因为他在逃难路上看到了伤兵,伤兵身上那么多伤口。
他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疼……
张义不禁喊出声,然后他就看清楚了面前的人,那是赵家女郎。路上他受伤的时候,就是赵家女郎帮他包的伤口,也不知道她用了啥水,清洗他的伤,那滋味儿真是想起来都难受。
这次她又来了。
“不用了,”张义拒绝道,“我的伤,已经让郎中来看了。”
赵洛泱摇了摇头:“大人,郑先生给过我一个药方,上面的药治伤有奇效。”
张义不想用这个药,不过旁边的丁荣凑过来道:“郑先生的药定然厉害,哪是寻常郎中能比得上的,大人多亏有女郎在这里,不然您肯定还要多受些苦楚。”
丁荣对赵家女郎那是格外信任的,赵家女郎说啥,他都信,即便他不知道郑先生是谁。
张义吞咽一口。
赵洛泱道:“可能会有点疼。”
张义心里一哆嗦,原来刚刚的疼还不算啥,真正的上药还没开始,张义张开了嘴。
“没事,张大人不怕疼。”
丁荣挺起胸脯,好像伤在他身上似的,这一刻张义真后悔,挨那一刀的时候,应该将丁荣抓过来挡下。
赵洛泱拿出了水囊。
张义眼皮一跳。
熟悉的水囊,只不过里面不是盐水了,而是酒精,张大人的伤口不太好,需要用盐水冲洗之后,酒精消毒,最后上药。
对了,还得将混了消炎药的水一同服下,总之得按照步骤一样一样的来。
赵洛泱想好了,下手也格外的快。
片刻之后,衙署传来张义的喊叫声,张大人还是那个怕疼的英豪。
等到赵洛泱将布条缠好的时候,张义才算喘过这口气。
丁荣在一旁道:“对了,我忘记问了,女郎说的郑先生是哪个?”
“郑益,”赵洛泱道,“岷县那位。”
丁荣点点头,不过很快他想到了,岷县那位不是给牲畜治病的郎中吗?想到这里,丁荣又看了赵家女郎一眼。
等到赵洛泱离开之后,丁荣凑到张义跟前儿:“赵家女郎真是厉害,跟兽医学来的药方,都能治好你的伤。”
兽医?
张义本来想长舒一口气,这下子完全憋在了胸口里。
……
赵洛泱给张义清理完伤口,又将带来的饭菜热了热,然后端去了衙署二堂的厢房里。
宋太爷熬了一晚上,一双眼睛通红。
赵洛泱被宋太爷披了一件衣服,就打开窗子,放一放屋子里的油灯味儿。
片刻之后,将窗子阖好,赵洛泱才拧了温热的帕子给宋太爷擦脸。宋太爷靠在椅子上,这一刻才觉得舒坦了些。
还得是他的小徒弟,天刚亮就赶了过来。
tui,宋太爷立即翻脸,他累了一晚上还不是因为她?
“先生,”赵洛泱道,“辛苦您了,若是寻常事我们还能帮上忙,这衙署不是寻常人能来的。”
时玖听着发笑,小鬏鬏一直都懂得怎么说话,这么一句就能哄得宋先生欢喜。
果然,宋太爷道:“你知晓就好。”
屋子里没有旁人,宋太爷看向赵洛泱:“赵大人让我将账目做好,这关乎到春耕的时候能做出多少农具。”
话说到这里,师徒俩再给彼此一个眼神儿,就都明白了。
赵洛泱与时玖道:“小哑巴说的没错,真的给咱们留银钱了。”
时玖道:“就是不知道够不够。”
赵洛泱看向宋太爷,宋太爷被小徒弟盯得脊背发凉:“干啥?”
“先生,”赵洛泱道,“钱够不够?”
宋太爷捋着胡须,现在看来不太够,但是账目还没有完全做完,再在衙署里熬几天,将所有账目都做平了,应该就差不多了。
“赵景云人不错。”
吃完了饭食,宋太爷琢磨出这样一句,这次的事弄出不少的银子,一开始他还琢磨赵景云会不会留作他用。
这朝堂上党争厉害,银钱过手都有大用,要不然冯家能在洮州这么下力气?兵马、打点,哪个不需要银钱?
洮州的事办的这么顺利,宋太爷觉得赵景云身后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最少也得是个重臣。
可能是豫王手底下的人,豫王过世了,但是这些人心有不忿,要为豫王报仇。
宋太爷甚至害怕洮州的百姓会被赵景云这些人利用了,他也是读书人,知晓从古到今那些权臣、帝王都想些什么。
他们要的功绩,往往都要落在百姓头上,为了大计牺牲一些人,就算流传下去,得来的也是美名。这就是为何他心灰意冷,搬迁来洮州。
在衙署这晚他心中忐忑,好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赵景云一早过来还是那个意思,留下银钱给百姓用处。
宋太爷舒一口气,从今往后他要高看赵景云和他背后的人一眼了。
赵洛泱看向宋太爷:“先生,咱们回去歇着?”
“不去了,”宋太爷道,“来回折腾麻烦,赵大人给我在旁边屋子里寻了个地方,我到那里睡一会儿,你留下帮我先看看那些没弄好的账册。”
赵洛泱点头:“我也不能留太久,还得回村中帮忙。”村里的那些东西还等着她回去分呢。
宋太爷挥挥袖子,小狐狸他是管不了,现在只能管管自己。
赵洛泱想起一桩事:“先生,您在衙署里若是遇到谢大人,还得多与他说说话,谢大人与从前那位知州应该关系匪浅。”
宋太爷一怔,小狐狸啥时候连这样的消息都打听出来了。一件事还没做完,就让他做另一件……
“先生,”赵洛泱道,“晚上我给您送我奶做的烩面。”
宋太爷“哼”一声。
赵洛泱道:“再加俩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