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青子

江小道又没饭辙了。

昨儿一天,他就把那四十文了个精光。

不是他不知节省,而是本来就没多少钱,而且他又饿得太久,一开吃就搂不住。

本以为,大豁牙子会再给他送钱,可今早从炕梢里拿出洋人头,扳开嘴一看:

一个大子儿都没有!

反倒是那人头藏在炕梢底下,烟熏火燎的,有些发黑,不但不吓人了,反而还有几分滑稽。

江小道气愤地冲那人头扇了一耳光,这才将其重新放回去。

昨天早市口传闻王有财家里出了人命,可一整天下来,既没看见官府追查,也没看到洋毛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江小道难免有些困惑。

大豁牙子无影无踪,倒也是好事,这样一来,别人多半也不会把王宅失窃的事,怀疑到他这个孤儿身上。

可下顿饭的着落,至今仍然是个问题。

“要是能再像昨天一样,连吃两碗豆脑就好了。”

江小道叹息一声。

老话讲,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刚过晌午,肚子一叫,江小道的贼瘾就犯了,翻来覆去,只觉得心痒难耐。

按说他这身手,上次在王宅没被逮住,那是老天爷蒙了眼,放他一马,怎么还敢动歪心思呢?

这话还得说回他的身世。

自打没了爹娘,江小道活得那叫一个没着没落,吃饭、睡觉、挨饿,三件事就成了他的全部生活。

横竖都是老哥一个在那干靠,时间久了,心里就发空,没个奔头儿,非得拿什么东西刺激一下,才能觉出活着的滋味。

别不信,这就是人性!

不过,王宅那晚,江小道也明白了,自己这身手,翻墙越窗的飞贼恐怕是当不成了,但小偷小摸,也许还能应付。

辽阳城的集市上,有不少江湖卖艺的,一围一圈人,摩肩擦踵,趁乱摸个包,他觉得自己能行。

所以说,人饿久了,容易产生幻觉!

江小道走到十字路口,环顾四周,看见一家茶馆外面,正好有个说书摊。

先生正讲到“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桥段,摊位前,自然聚了不少人。

远远地看过去,见人群中,有个身穿鹿皮夹袄的阔主。

这位看上去五十来岁,五短身材,臂膀结实精悍,辫子有些白,正杵在那里,傻呵呵地笼着袖子卖呆儿。

黑绸缎的腰带上,挂着一个深青色的钱袋子。

看那神情,显然已经听入了迷。

江小道一步一步往里面挪蹭,蹑手蹑脚地朝那大爷靠过去,一边踮着脚佯装听书;一边茑悄地去摸那钱袋子。

也不知道是这小子天赋太高,还是被偷的大爷属实是个傻狍子,没一会儿的功夫,江小道还真就得手了!

钱袋落入掌心,沉甸甸的。

江小道的心立马狂跳起来,根本不敢左顾右盼,只是胡乱地将钱袋塞进怀里,扭头就走。

刚走到十字路口,斜刺里突然走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此人面容俊朗,却天生一副懒相,眼角往下耷拉着,双目黯淡无光,看上去就像没睡醒一样。

他不声不响地走到江小道身前,懒洋洋地伸出手。

“拿来。”

“啊?”江小道磕磕巴巴地问,“拿……拿啥?”

“装!”对方打了个哈欠,“别给脸不要脸啊!痛快拿出来!”

江小道咽了一口唾沫:“咋?你认识他?”

“管着么你!赶紧的,拿来,别磨叽!”

江小道心里郁闷,心说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想去王宅偷东西被人坑了,上街摸包也能被人半路截胡?

他自己觉得这是点背碰巧走霉运,其实眼前的青年,早已在暗中盯他老半天了。

江小道颓丧着脸,正在纠结要不要把到手的钱袋交出去时,身后的人群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几个练家子,穿得一身干净利落,正朝这边走来。

为首之人,正是长风镖局的李群。

几个镖师拨开人群,说书的先生先不乐意了。

“哥几个,武生意在北市口啊,你们这是几个意思,砸我的买卖?”

长风镖局虽然人多,李群却很客气。

“严先生,对不住了,事出有因,伱今天有什么损失,我们镖局包赔。”

说罢,李群转身,竟然朝着穿鹿皮夹袄的大爷这边走过来,双手抱拳。

“请问,您是江城海,江前辈吗?”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却见那大爷仍然笼着袖子,乐呵呵地点点头,颇有几分傻气。

“对对,我是江城海。”

李群上下打量一眼,见对方唯唯诺诺的样子,无论怎么看,都像一个种地的大老赶,心里实在想不通,师父师爷为什么对他如此看重。

“晚辈李群,长风镖局何新培想请前辈过去一趟。”

话音刚落,茶馆里应声走出一个只有半边脸的光头。

只见他两步站到江城海身旁,冲李群等人厉声喝道:“你们几个,想要干啥?”

“不干啥,我师父师爷只是想请你们去咱们那坐坐。”

众人窃窃私语,看热闹不嫌事大。

与此同时,十字街口的各家小摊上,另有四五个人,见到李群这架势,也纷纷站了起来。

只不过他们离得太远,看起来,似乎只是在看热闹。

江小道跟着朝那边看过去,猛然发现李群身边站着一个大红脸,越看越眼熟。

这不就是前天夜里,在狗洞堵他的那个看家的护院么!

他越想越害怕,抬头一看身前的青年,发现对方也在踮脚张望,于是瞅准时机,撒腿就跑。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海老鸮”江城海的七弟——宫保南。

一时大意,让江小道跑出十几米,他也顾不上眼前的热闹,连忙迈步去追。

南市口上人群拥挤,江小道仗着身子瘦小,像条泥鳅一样四处乱窜,来到岔路口,立马侧身拐进一条狭长的小巷。

宫保南一路紧追,虽然没被落下,但也一直没机会近身。

眼见着那小子越跑越远,他突然停下脚步,不追了,转而从地上捡起一块麻将大小的石头,在掌心掂了两下。

紧接着,就见他手腕一甩,那小石头就如同鸟铳打出去的铅丸一般,笔直地飞射出去。

“嗖——啪!”

“哎哟!”

一击命中右腿膝盖窝!

江小道顿时腿肚子转筋,整个人朝前趔趄了两步,“噗通”一声,扑倒在地。

宫保南这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摆出一副厌倦的表情。

“就你这两下子,还学人家偷东西?赶紧找个正事儿干吧,别哪天被人给打死了!”

江小道是什么人?

顺毛驴,不能激!

“你少在这狗眼看人低!你知道前天夜里是谁闯进的王宅,长风镖局十几个人都抓不住吗?”

“不会是你吧?”

“就是我!”

“那确实是有几分功夫。”

江小道立马挺起脖子:“那是!”

宫保南咧咧嘴:“那你知道前天晚上是谁把那个大红脸放倒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