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如今已经到了夏里,虽然还没有伏天热,日头却也开始慢慢毒了起来,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是落玉白开的最好的时候,十分值得一观。
宁元的寝殿院子是四四方方的,一条长廊从头到尾的圈在一起,院子的正中间,是为她专门培育出来的梨花,每到夏季,满树繁花,密密匝匝,风一吹,便如雪般落下花瓣来。
闲来无事时,宁元便会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喝着茶赏花,再一传舞伎,便更胜画中仙境,只是可惜当初被打发出去的宫人和乐伎们还没回来,短时间内是看不上了。
“公主,公主。”
如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宁元应声看过去,却见如意一路小跑着朝自己而来,如意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了,不说嚣张却也不是一般的场面能镇住她的,能让她跑着来通知自己,就一定不会是小事。
如意在宁元面前停下,扶着膝盖小口的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开口:“陛下···陛下的御驾···到公主府了。”
景元帝很少会出宫,平时要见谁,也就是一个口谕就宣进宫的事,除了东宫和永宁公主府,他没有到过任何一个儿女的府邸。
景元帝会来,是宁元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听见这话,她也没有太震惊,这么多天了,景元帝封也封了,赏也赏了,已经没有什么能给宁元的了,但宁元还是不肯买单。
人不会愿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的,景元帝已经哄了那么多天了,头已经低了,也不差这一次了,所以他来了。
宁元脸上的惬意稍稍减退,她将手里的茶递给身后的吉祥,起身朝着屋子内走去。“不见,就说怕过了病气给父皇,要保持距离。”
说完,宁元她就跑回房间了,跑了一个她就算了,端着茶杯的吉祥也跑了,只留下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的顾朝还和如意去面对特意到公主府来的景元帝。
两个人还来不及反应,景元帝的圣驾就已走到了院子,硬着头皮跪了下去,两人纷纷向景元帝行礼。
“奴婢参见陛下。”
“臣顾朝还,参见陛下。”
景元帝止住脚步,背着手居高临下的道:“你家主子不是说好了,怎么还下不来床吗?”
如意和顾朝还自从跟了宁元,这欺君的事就没少做,不是胆大,唯熟尔罢了。
“回陛下,公主的身子是好多了,但是还不能下床。”如意连头都不敢抬,十分正经的欺君。
景元帝微微颔首,像是听进去了般轻轻“哦”了一声,随后他迈步朝着殿门的方向而去。“那正好,朕去看看她。”
听了这话,如意心里都快急死了,她一急,脸都皱了起来,偷偷用胳膊怼了顾朝还胸口一下,后者轻轻闷哼一声,却也来不及计较什么,忙开口拦下景元帝。
“陛下,殿下的病来的急,太医说会过人,为陛下龙体安康考虑,陛下还是不要进去了。”
景元帝若是非要进去,没有人能拦得住他,但景元帝如何会不知,不过是主子耍小脾气不肯见人,逼得奴才帮着打圆场罢了。
景元帝回头看向低着头的顾朝还,轻轻的哼出一声。
装就算了,连茶杯都不收起来。
可即便如此,景元帝还是没有拆穿她们,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康六上前来,康六见状,将手里捧了一路的糕点递到如意的面前。
“御膳房今日做了一盘糕点,朕吃着还不错,不算甜腻,是小元子会喜欢吃的口味,既然你主子病了不能见人,那朕便改日再来。”
“恭送陛下。”如意的手捧着糕点,头低低的伏在地面上。
见景元帝终于走了,原本心提到嗓子眼里的两个人都各自松了口气,而躲在屋里听声的宁元也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好奇的随手捏起一块糕点,细细品尝了起来。
“殿下,您可真是···”
顾朝还靠在围栏上,抱着臂没说完,但脸上的不满已经将他想说的话都说了,这偌大的公主府里,就没一个正经的,主子爱坑人就算了,身边的奴婢也好不到哪去。
糕点的味道的确不错,甜而不腻,甚至还有淡淡的花香,吃的有些渴了,宁元还没开口,手边便奉上来了一杯茶。
“殿下,茶。”
见吉祥终于端着茶过来,如意的脸上没一点好脸色,就连说话也是怪里怪气的。“现在知道献殷勤了,你刚才上哪去了!”
吉祥笑眯眯的低头。“奴才见公主的茶凉了,去重新换了一杯。”
他这样一说,如意瞬间就被点炸了。“跑了就跑了,别把公主扯出来当挡箭牌行不行!”
“如意姐姐说的是。”这话,就是变相的应了,气的如意直接上手就要去揍他。耳边是咋咋呼呼的争吵声,顾朝还按了按眉心,只觉头痛。
又来了个会坑人的。
忽的察觉袖口被人扯了扯,顾朝还睁眼看去,视线里,一身素衣的宁元捧着糕点,笑嘻嘻的递到了顾朝还的脸边,是真的脸边,盘子冰冷的沿边甚至还抵着顾朝还的脸。
顾朝还:······
“老顾,吃一个不?”
臣下是不能俯视主子的,顾朝还叹了口气半跪在地,听话的从盘子中捡了一块糕点出来,重重的咬了一口。
“殿下,一块糕点比二十棍子,臣真的亏。”
宁元不说话,只嘻嘻的笑,将“没良心”三个字演绎到了极致。
从小到大,顾朝还跟着宁元和如意明里暗里诓骗了景元帝多少回,景元帝碍于他的身份不明着教训他,但是暗地里却全把气撒在了他老子头上,每每回家,二十棍子下去,顾朝还每次都被打的屁股肿老高。
再这样下去,顾朝还真的就要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不过公主,我们这么不给陛话,见状,宁元直接塞了一块糕点过去堵住她的嘴。
“当然不好啦!”
若真是只为了送盘糕点,康六难道没长腿吗?景元帝亲自来送,无非就是来哄宁元的,一个帝王,他不可能和任何人承认自己错了,此举,已经给了宁元极大的脸面了。
“都别吃了!更衣进宫。”
如意还嚼着嘴里的糕点,听见宁元这么说还愣了一瞬,下意识的反问:“那刚刚陛下来了,公主为什么不肯见陛下?”
宁元喝茶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有点无奈的道:“因为我突然觉得糕点好吃,所以想进宫了行不行?”
“啊?”如意更不能理解了,但是对上宁元的目光,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哦。”
替宁元梳妆的还只有一个人,速度自然也跟着慢了下来,时隔多日再次换上华装,宁元甚至还不能马上习惯头上那个重量。
宁元会突然改变主意,当然不是因为那一盘所谓的什么糕点,景元帝哄了好几天,她也作了好几天,如今他亲自来送一盘糕点,已经给足宁元的脸面了。
听见景元帝来不肯相见,是宁元作为女儿对父亲的埋怨,但是闹完进宫去见景元帝,是宁元作为儿臣对父皇的尊敬和妥协。
她想闹当然可以,但凡事都有一个度,因为人的愧疚和耐心都是有限的,他先是一个帝王,而后才是一个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