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范府,来到未开张的书局,范闲领着亚牧走进后院角落里的房间。
在那里,早已有个身穿监察院官服的中年男子暗中等候。
亚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道:“你就是王启年?”
“回公子,正是在下!”
王启年笑着向亚牧拱手,而后转头望向范闲,低声道:“范大人,属下出京后,循着司理理逃亡的踪迹一路追踪,正好碰见监察院四处的人将其押送回京。”
“属下本想即刻返程,将此消息告知大人,却没想到路遇突发状况,居然有人拦截监察院车队,似乎想要杀司理理灭口,好在院里早有防备,这才一举击溃来敌……”
范闲脸色一冷:“看来京里果然有人坐不住了……王启年,你说监察院早有防备?”
王启年低头道:“是。”
范闲淡淡道:“是不是院长陈萍萍半路杀出,击溃了拦路的贼寇?”
王启年惊讶地抬起头,而后连忙拱手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范闲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凑到亚牧耳边道:“瞧,我说吧!”
亚牧瞥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范闲也不在意,转头望着王启年继续问道:“监察院天牢在哪,我要去见见司理理。”
王启年惊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大人,您确定吗,那可是天牢啊!”
范闲瞥着他说道:“怎么,我身为提司,难道没有资格进天牢吗?”
王启年面露迟疑:“这……”
范闲转身走到一个书箱旁,拿出一件夜行衣扔给王启年。
“穿上吧,咱们现在就去。”
“啊,现在就去?”
“现在不行吗?”
“这……也不是不行。”王启年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下官觉得吧,这天牢还是晚上去的好,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岂不是更加显眼?”
范闲没好气道:“这我当然知道,我让你换夜行衣,是不想留下衣着特征,跟白天黑夜没有关系,伱赶紧穿上吧!”
“哦哦!”
王启年这才捧着衣服拱手,转身步入暗室之中。
监察院直属皇帝指挥,属于皇帝最为信任的机构,所以如今庆国的天牢不在刑部,也不在大理寺,而是设在此处,一应重犯尽皆押在这里,戒备格外森严。
天牢的地点离监察院并不远,只是拐个街角便到了,一旦有事,监察院可以马上支援。
一般来说,像天牢这等重地,凡是不明身份者必然是进不去的。
但范闲手里的那块提司腰牌却是个例外。
他早就发现了,这监察院提司似乎一直都很神秘,据王启年所说,前任提司也是神秘异常,很少会在院长之外的其他人面前露出真容。
监察院的老人基本也都默认提司可以不用显露面貌。
因此,当王启年捧着那块腰牌递给看守天牢的守卫后,三个鬼鬼祟祟的蒙面人,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天牢,而且还是被那守卫恭恭敬敬请进去的。
如此顺利,以至于范闲都不禁感到格外惊奇。
三人之中,也就亚牧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因为自他来到天牢门口之后,便察觉到了数道暗中窥探的视线。
这些暗中窥探之人各个都拥有着不逊于范闲的实力。
其中一人身上的气,更是如鹤立鸡群般脱颖而出,令亚牧分外注意。
当然,再大的蚂蚁,对亚牧来说也依然是蚂蚁。
亚牧注意此人,并非是因为他那远超旁人的实力,而是因为在他身边,还有一道稍显病态的气,想来应该就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了!
亚牧一边默默感知着陈萍萍的气息,一边与范闲踏入铁门下方的甬道。
那甬道十分冗长,两旁点着昏暗的油灯,石阶上面略觉湿滑,但没有一星半点的青苔,看来平日里的打理十分细致。
往下走去,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到一位看守。
这些看守模样都很不起眼,但细细打量,却都是四品以上的角色。
不仅如此,这些看守的眼神也都颇为阴森,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目光所及之处,哪怕是已经晋入八品的范闲也会感到一丝毛骨悚然。
……怎么都是变态?!
范闲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稍稍落后脚步,与亚牧并肩而行。
想到亚牧的存在,他的心情立刻就轻松了起来。
毕竟天牢再怎么厉害,总不能还藏着一位大宗师吧?
很快,三人走到了甬道尽头,一名眼神有些浑浊的牢头看了三人一眼。
“请三位大人出示相关文书或是内宫手谕。”
“……”
王启年身躯微微一颤,似乎认出了牢头,连忙恭敬地将腰牌递了上去。
那年迈的牢头看了一眼,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隔着蒙面黑布上下打量王启年一番,忽然道:
“小王,升官了?”
果然被认出来了……
王启年苦笑一声,恭敬地侧过身,让出后面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范闲,介绍道:“今天陪这位大人前来审案。”
牢头又打量了亚牧和范闲一番,稍加沉吟,起身走向铁门,取出钥匙将其打开。
“大人请进。”
“……”
范闲拱了拱手,三人一同走进铁门。
待铁门关闭后,范闲诧异地望向王启年:“你怎么被认出来了?”
王启年愁眉苦脸地说道:“回大人的话,监察院七处是负责刑讯囚敌的所在,下官以前年轻的时候犯了些错,进过这七处的监牢,也与这位大人见过几面。”
说到这里,王启年望了眼铁门,压低了声音道:“他就是七处的前任主办,一辈子都在牢里度过,到了外放的年限,居然也不肯离开,宁肯回来继续当个牢头,说是喜欢这里的血腥味道……”
“行吧,又是个变态!”
范闲吐槽一声,迈开脚步走向前方。
很快,三人便找到了关押司理理的牢室。
望着栅栏里面那个模样媚丽的女子,范闲皱了皱眉,刚打算上前,亚牧便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
“没什么,这姑娘你自己去审,我在外面帮你看着。”
听到亚牧平静的话语,范闲不由得愣了一下。
稍加思索,他点头道:“好,要是有事,我立刻唤你的名字。”
亚牧点点头,松开手,目送范闲和王启年走向那间牢室。
待范闲开始与那牢中的女子搭话,亚牧这才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到一面漆黑的石砖墙面前。
“是你们出来,还是我进去?”
亚牧望着面前的石砖墙淡淡地说道。
话音落下,面前的石砖墙依旧保持着寂静。
沉默了片刻,亚牧摇了摇头,抬起了拳头。
直到这时,漆黑的石砖墙才悄无声息地开启,露出后方的密室。
“进来吧。”悠悠的声音从中传出,“不要惊动范闲。”
亚牧神色平静地垂下手臂,迈开脚步走入其中。
果然,密室中有两个人,一个是眼角皱纹细密的老人,坐在特制的黑色轮椅上,另一个是身着黑袍,戴着漆黑面具,站在老人后面推着轮椅的神秘男子。
此人正是亚牧感知中最为强大的那股气。
而他面前轮椅上的老人,自然就是监察院院长陈萍萍了。
在亚牧走入密室之后,陈萍萍微微偏头,示意身后的面具男将轮椅调转过来,正对着亚牧,那张苍老的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牧公子,久仰了。”
“……你是陈萍萍?”
亚牧神色平静地望着老人说道。
老人微笑着点头:“没错,是我,我就是陈萍萍。”
说完,陈萍萍笑着问道:“牧公子,你好像对我知道你身份这件事并不意外。”
亚牧淡淡道:“范闲编造的故事漏洞百出,只是有范老夫人作为人证,才没有让范建起疑,但你毕竟掌握着监察院,想要调查我的过往,自然是轻而易举。”
陈萍萍笑了笑,摇头道:“牧公子,似你这般超凡脱俗的人物,就不要再调侃一位瘸腿老人了,有关你的过往,哪怕是监察院,也只能调查到儋州。”
“线索到了学前私塾,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萍萍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摩挲着轮椅的扶手,轻声道:“如果是其他人,在查到儋州后,发现你仿若天人般凭空出现,肯定会感到疑惑茫然。”
“但我不一样,我见过同样凭空出现,无根无源的人物。”
说着,陈萍萍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亚牧。
很明显,他也像儋州的老夫人那样,认为亚牧是神庙中人。
亚牧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是目光下移,落在陈萍萍紧紧扣在轮椅扶手内侧的手掌上。
“我建议你不要开枪。”亚牧摇了摇头,“这种程度的火器,还远远伤不了我。”
“……你果然不是普通人。”
陈萍萍微微眯起眼睛,但扣着扶手内侧的手掌却依旧没有松开。
“我很想知道,你来到范闲身边,究竟有什么企图?”
“……”
亚牧默默与陈萍萍对视,片刻后他摇了摇头:“这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就再等等吧,等范闲知道了一切,再让他决定要不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