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春杳已经六十三,一个人住在隔壁省郊区的花园小洋房里。
那是曾经507局分的房,环境好采光好,是退休养老的绝佳地方。
凌江玥到那儿的时候,蹲在花园栅栏外,使劲伸手摸了几朵花,白底顶端带粉的花长得像兔耳朵,一丛丛的,很漂亮。
“它叫仙客来,是不是长得像兔耳朵?”花园里的和蔼老头正准备浇水,看见有小年轻喜欢他的花,有些高兴。
凌江玥扬起脸,微笑说:“是挺像的。”
华春杳看她面生:“你是新搬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儿,我没在这边看见过。”
“不是,我在附近的医院治病,看见天气好,出来走一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她长得纤细,又白得过分,站在风中像摇摇欲坠的白色仙客来,确实符合久住医院的虚弱患者的形象。
能从医院散步到这里来,大概率是什么严重病症患者,对治疗方案或者人生很迷茫,华春杳几十年来看过很多这样的人。
放下浇水壶,他把花园栅栏打开,邀请她进去:“今天仙客来全开了,看来是知道有客来。要进来花园里喝杯茶吗?麦冬泡茶,滋阴平和。”
凌江玥拉了拉埋住下巴的围巾,微笑更深:“好啊,谢谢。”
说是花园里,但大冬天的在冷风里吹着,一个老头一个病患,谁都受不了。
所以喝茶的地方在入户廊上,三面都有悬挂花篮挡着风,藤编桌边有个烤火炉。
“喝点茶。这边最近的医院是干休所旁边的附属医院,你是住在那里?”
凌江玥看着开水汩汩倒进杯子里,说:“不是,我住的医院挺远,走了很久才到这里。本来是想去河边的。”
一个久病的人,去河边能干什么?
华春杳把茶杯推到她面前:“别太悲观,你还年轻呢。是什么病?”
“一种很奇怪的病。”她两手捧着茶杯暖手,低头在蒸腾的热气里观察水面上自己眼睛的倒影。
观察清楚了,抬起头补充:“生病过程很痛苦,没人能治好。”
华春杳疑惑:“那你坚持走这么久,身体不难受?”
“不会,精神疾病而已,不影响我走路。”
“精神疾病?你看起来不像。”华春杳对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情况都比较了解,面前这个女孩儿完全没有类似的症状。
“你对精神疾病很了解吗?”她忽然很专注地看着他,“主要是哪方面?我想请教一下。”
华春杳:“不算了解,只是见过几个患病的人。你是哪方面的疾病?我认识几个医生,可能会对你有帮助。”
凌江玥看着他,实验室的屠夫年老了居然热衷于拯救路边的可怜少女了。
她语气平淡说:“致幻剂导致的大脑受损。不用给我推荐医生,最好的医生都被我熬死了……哦对了,你应该认识那个医生,他叫路锗之,你还有印象吗?”
华春杳脸上的笑缓慢凝固住。
凌江玥彷佛没看见,捧着暖手的茶杯抬头环视整座小洋房:“生活得真惬意,冬天住进这种房子肯定特别舒服。那么多人死在雪堆里,害死他们的人却能安享晚年,真不公平。”
说完才注意到对面的人浑身紧绷似的,浅浅笑着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题。
“路锗之这个人,你还有印象吗?肯定有的吧?你们在同一个地方合作了那么多年,对彼此的名字应该记忆尤深才对。”
华春杳深深地看她,那双已经被苍老侵蚀的眼睛似乎企图在她脸上找出熟悉的感觉。
“你是谁?我应该没见过你。”
“我叫7号,是路锗之关于人体情绪可视化实验项目的受害人之一。如果你不记得路锗之,那记得情绪可视化实验吗?经过你的手审批同意的项目,代号43。”
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只要不是阿尔兹海默症,都能回忆得起来。
“7号。”华春杳念了遍这个代号后没说别的,握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能是觉得离开507局很多年后,被一个来看他花的女孩儿提起了不可能泄露的信息这件事很魔幻,或者说当年的43号实验成功了更加魔幻。
“项目的档案保存在局里,按理说不会泄露。”过了会儿,他才缓慢说。
“很高兴你没有重复问我是谁,怎么找到你的,找你是什么目的这些蠢问题,直接进入谈话正题确实让人比较愉快。”
她抿了口热茶,被麦冬的味道搞得表情发皱,推开茶杯继续说:
“不过你这个问题也有点蠢,所有‘按理说不会发生’的事都会发生。我来也不是为你解答我是怎么知道档案内容的。”
华春杳仍然看着她,专注的目光和凌江玥想象中的怀疑恐慌并不相同。
“你能‘看见’我的情绪吗?”
“当然。你现在吃惊比怀疑多,情绪颜色从黑色到白色分为九层的话,你只在——”她点点下巴,得手指尖一晃,“橘色。看起来你已经老得情绪都波动不大了。”
“还能做到量子场颜色可视化?谁给你做……我忘了你刚才说过,是路锗之?但他当年的实验全都失败了。”
“确实,他蠢得要命对不对?但蠢人有好命,他有个天才老婆,还有一群随便折磨的实验材料,一个没其他人插手的实验室——你难道不知道吗?”
华春杳皱眉,被年龄挤压得松垮的眼皮显出一点和蔼假象下的凶相。
“他的实验室没有达到能做人体实验的标准,在507局任职期间也不允许个人私下研究局里的项目。被辞退的两年后,他就去世了。”
“我不信你想不到,他是在被507局辞退后开始拿我们做实验的。但是——”
她倾身凑近了点:“我也不信他这种蠢货能一个人在反复失败中坚持十年。你作为情绪可视化项目的审批人,作为监视他的上级,希望这项研究成功的人,肯定知道他在做这些吧?你有参与或者支持他的项目研究吗?”
华春杳没回答,反而说:“我很久没有听到过路锗之的名字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他违法拿你们做实验,那你是怎么离开实验室找到这里来的?你是唯一的成功实验体吗?”
“很简单,因为他死了。而且你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