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让田丰破防的事情,并非仅仅被周琦任命为庐江郡。
还有周琦的那句:先生此去,可把家眷一并带上。
究竟是多么信任,才能做到这一点啊。
如今乃是乱世,诸侯为了防备手下做大或者叛乱,几乎都会把封疆大吏,以及麾下领兵大将的家眷留在眼皮底下,以充当人质。
这种事情,几乎都是不成文的规定。
周琦现在,不仅大胆启用田丰为庐江郡守,甚至还让他把家眷一起带过去。
如此一来。
田丰无论是带着自己的家眷一同逃回冀州,还是割据一方,亦或是直接把庐江献给袁术,都没有了后顾之忧。
当然,田丰并非愚蠢之人。
他可是知晓,安丰县乃是车骑将军的发家之地,庐江郡又是庐江周氏的大本营。
除非能够得到整个庐江周氏的支持,否则谁如果敢在庐江兴起叛乱,下场比吕布也好不到哪里去。
周琦甚至无需大军征讨,只要带骑兵前去奔袭,就能快速平定叛乱。
而且田丰也是忠贞之人,周琦以国士待他,他自然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又怎么可能会起了反叛之心?
周琦看到田丰拜服于地,不由大喜过望,心知已经得到了对方的效忠。
他急忙扶起田丰,紧紧握住他的双手,有些激动的说道:“若先生愿意相助,吾无忧矣!”
周琦心中的确激动,却也并非不能控制自己情绪。
他身为一方君主,面对属下故意露出这种激动的神态,反而会让手下感激涕零。
不管是故作姿态也好,还是真心实意,这招都百试不爽。
田丰既然已经打算投靠周琦,自然要给个投名状,当即说道:“吾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琦急忙说道:“先生有话,但讲无妨,我必洗耳恭听。”
田丰略作沉吟,道:“如今北方诸侯并起,相互征伐,无日不战,以致中原残破,百姓流离失所。”
“与之相比,南方相对较为安定,因此流民士族蜂拥而来。”
“如此虽能壮大扬州实力,却也会极大牵制住明公一部分精力,短时间无力出兵扩张。”
“北方袁绍与公孙瓒相争,数年之内,必分胜负。”
“公孙瓒虽得一时之利,却没有士族支持,早晚必败于袁绍之手。”
“一旦袁绍击败公孙瓒,则可轻易占据幽、冀、青、并四州。以幽、并民风之彪悍,青、冀百姓之富庶,只需修养生息数年,则可得精兵二十万,粮草不计其数。”
“彼时,又有曹操为袁绍爪牙,其若引兵南下,天下谁可与之争锋?”
听到这里,周琦也不由惊叹于田丰的眼光。
只不过,田丰战略眼光虽然不错,识人之能却是差了一点。
他看错了袁绍。
袁绍现在只占据冀州,内心还没有膨胀,每日都还是小心翼翼。
一旦袁绍击败公孙瓒,占领北方四州以后,长期压抑在心中的野性,就开始疯狂膨胀。
那个时候的袁绍,不会按照田丰的构想,先休养生息养精蓄锐数年,再大举南下消灭诸侯。
他会在准备不充足的情况下,就急匆匆南下。
田丰看错的
这其实也不怪田丰。
除了周琦这个穿越者,以及少数眼光卓越之人,谁能猜到曹操才是最后的大boss?
如今的曹操,尚未占据整个兖州,一直都是袁绍的铁杆小跟班。
又有谁能想到,这个袁绍的小弟,最后居然会成为袁绍最大的敌人?
不过田丰的担心并没有错,无论是袁绍统一北方,还是曹操击败袁绍,占据了袁绍的地盘,对于周琦而言都是非常大的威胁。
田丰继续说道:“北方纷乱,且诸侯实力强大,贸然与之相争,并非上策。”
“明公欲夺天下,不妨趁着北方诸侯相争之际,先攻荆州,再取益州。”
“如此,明公可尽占南方,坐拥半壁江山,人口超过一千五百万。”
“得益州,则可攻陇西以取养马之地,而后训练精骑,再到凉州征召彪悍善战之羌胡以充军伍。”
“彼此,北方若未能一统,明公可先取关中,再横扫天下。”
“纵然北方统一,明公亦能与之一争长短。”
周琦闻言,苦笑道:“话虽如此,然扬州山越横行,需要以兵马镇压。”
“且难民涌入无数,也要钱粮安置,至少数年之内无力扩张。”
周琦现在的邻居,一个是袁术,一个是刘表,另外一个就是陶谦。
徐州首先就被排除在外了。
因为徐州乃四战之地,又无险可守,一旦周琦攻下徐州,就会直面袁绍、曹操,甚至有可能与二人展开长期的拉锯战,这并不符合周琦的战略方针。
至于袁术,如今实力强横,又有孙坚作为爪牙,而且还得到了汝南士族的支持。
周琦若想讨伐,必要引大军攻之,甚至可能数年之内难分胜负。
毕竟,袁术再不济,终究乃是汝南袁氏嫡系,现在尚未称帝,还没有达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想要将其吞并,何其困难。
至于刘表,也非易于之辈,纵然进取不足,却守城有余。
想要攻伐荆州,也必须要以大军征讨,周琦现在根本抽调不出那么多兵马,也没有粮草。
而且周琦现在与袁术关系微妙,一旦起兵攻打荆州,难保对方不会趁火打劫。
正是洞悉了这一切,周琦才想着先苟发育,把扬州治理好了,待天下有变,再瞅准时机进行扩张。
田丰却是说道:“山越之患,非一日可定,各地驻扎兵马,的确不能妄动,否则此前谋划必然功亏一篑。”
“然难民众多,明公为何不从其中挑选青壮,训练成军?”
周琦叹道:“扬州不缺兵员,所缺乃是粮草。”
“若无粮草,又如何练军?”
田丰沉吟许久,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而后忽然抬头直视周琦,问道:“明公是否信我?”
看着有些莫名其妙的田丰,周琦虽然猜不透他的心思,却仍旧重重点了点头,道:“我自信得过先生。”
田丰却是步步紧逼,道:“明公能信我到何等程度?”
周琦沉默了。
他想起了与田丰相处期间对他的了解,以及历史上田丰的事迹,最终眼神坚定的说道:“先生但有所求,只要我力所能及,必然倾力相助。”
听到这句话,田丰却是笑了,笑容非常灿烂。
他对着周琦深深一拜,而后说道:“我想要向主公讨要一人、一物,还有钱粮。”
周琦奇怪的问道:“何人?何物?多少钱粮?”
田丰道:“在下所讨要之人,乃是刚刚投降明公的张辽张文远,此人智勇兼备,我大有用处。”
听到这里,周琦虽然还不知道田丰要干什么,却也不由惊叹于对方的眼光。
张辽此人,的确可堪大用。
“在下所讨要之物,乃是能够代表明公身份的东西,是那种可以让江夏郡都尉周承看到,就仿佛看到明公本人一般。”
周琦眉头微皱,虽然不知道田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却仍旧解下了自己的随身玉佩,将其递了过去。
田丰接过玉佩,却发现其质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里面还隐隐带着一丝杂色,正面刻了一个“周”字,背面刻了一个“琦”字。
周琦面露缅怀之色,叹道:“黄金有价玉无价。”
“我家道中落,祖父虽然乃乡啬夫,家中余财却也不多。”
“这块玉佩,乃是我十二岁那年,在听到父亲的死讯以后,祖父了很多钱为我置办而来。”
“这块玉佩,除了极少数几个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对我的意义。”
虽说这些都是前身的经历,但周琦继承了这具身体的记忆,自然也知道这块玉佩的重要性。
田丰闻言,十分郑重的将玉佩收入怀中。
他深吸了几口气,道:“我闻刘表所赠送的百万石粮草,江夏郡现在还留有五十万石,我需要将这五十万石粮草,全都秘密运往庐江。”
周琦闻言,不由大惊,失声道:“若无这些粮草,江夏郡境内的那些难民,可就不好安置了。”
田丰目视周琦道:“有周旌在那里,江夏乱不了。”
周琦问道:“先生要这么多粮草,究竟为何?”
田丰深吸一口气,在周琦耳边轻声说了一阵,周琦越听越震惊。
他随后看田丰,声音干涩的说道:“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若果真如此做下来,恐怕会仇人遍布天下。”
田丰却是洒然一笑,道:“若与明公大业有益,舍此身名望,又有何妨?”
周琦心中感动,对着田丰施了一礼,道:“先生受委屈了。”
“想要从江夏调拨五十万石粮草,仅凭先生手中玉佩尚且不够,还需要我亲自签署文书。”
“而且如果想要秘密运输粮草,新征召的庐江郡兵亦不可靠。”
“我让张辽带领两千并州精兵,高顺带领一千陷阵营,再让周承派遣其麾下心腹江夏蛮士卒,一同帮忙押运,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而且光有粮草还不够,还需要大量钱财,我都会想办法为先生秘密调拨。”
田丰看到周琦如此信任自己,也不由心生感动,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思。
接下来,周琦的人事安排,却是让众人全都无比震惊。
他任命田丰为庐江郡守,刚刚投降过来的张辽为庐江郡都尉,且让张辽统率两千并州精锐奔赴庐江。
不仅如此。
一直带着陷阵营拱卫中枢的高顺,此次居然也被派去了庐江。
周琦的这种任命,让属下一片哗然,不少人都来进谏,言张辽新投,不可委以重任。
江东各大世家,对于田丰担任庐江郡守也颇有微词。
因为自从陆康死去以后,各大家族对于庐江郡守之职,都是觊觎已久。
甚至于,他们为了这个职位,明争暗斗了许久。
却没想到,居然会被田丰这个外来者摘了桃子。
面对众人的劝阻,周琦却是不做理会。
他召来张辽,秘密与之交谈许久。
临别之前,周琦拍着张辽的肩膀,道:“我破格提拔你为庐江郡都尉,诸将心中多有不服,若能办成此事,麾下诸将再也无人敢议此事。”
张辽拜服于地,感激涕零的说道:“承蒙明公厚爱,张辽必以死相报!”
正所谓。
有的人,倾盖如故。
有的人,白首如新。
张辽与吕布之间,就好像后者,哪怕他们相识许久,却仍旧未能交心。
但是张辽见到周琦以后,方知何为明主,何为胸襟,这才有了倾盖如故的感觉。
周琦把张辽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还指望你在战场上帮我冲锋陷阵,杀敌立功呢,可不许死!”
张辽紧咬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据说田丰、张辽前去庐江赴任以后,项弘也就带着麾下骑兵返回了寿春。
田丰才能卓绝,很快就把吕布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好了。
所幸吕布占领庐江时日尚短,并未造成太大破坏。
不过让人觉得奇怪的是,田丰抵达庐江没多久,这里的粮价就开始慢慢上涨。
特别是在境内几条河发洪水,淹没了一些良田之后,粮食的价格就仿佛脱缰的野马一般,开始疯狂飙升。
田丰屡次出台政策,限制各大家族以及粮商涨价,却收效甚微。
短短时间内,庐江郡的粮草好像就变得非常紧缺一般,更有神秘买家提前将各大粮商手中粮草购买一空。
一时间,庐江郡境内怨声载道。
田丰无奈,只得让张辽带领麾下兵马,前去江夏郡高价购粮。
高顺却是带着陷阵营,一面维持秩序,一面训练项弘所挑选出来的五千郡兵。
眼看庐江郡的粮价,在短时间内已经翻了好几倍。
境内只要有大批粮食出现,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
张辽去江夏郡购粮的兵马尚未返回,庐江境内的粮价,已经涨到了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的地步。
好在这些年,陆康把庐江郡治理的非常好,官府府库之中也存了不少粮草。
田丰急忙打开官仓,每日施粥救济那些买不起粮食的百姓。
有了官府的救济,这些人才能勉强不被饿死。
随着粮食的疯涨,庐江郡境内家中有存粮的世家大族,也都开始囤货居奇,甚至联合在一起故意抬高粮价。
大汉缺不缺粮?
不缺,缺粮的只是普通百姓。
扬州缺不缺粮?
不缺,缺粮的只是普通百姓。
庐江郡缺不缺粮?
不缺,缺粮的也只是普通百姓。
这个时代的粮食产量,虽然远远比不上后世。
但这个时代的人口也少啊。
真要算人均耕地的话,汉末不知道比后世多了多少。
若是均分下来,粮食养活全国人口,根本不在话下。
东汉末年,有些地方曾经发生过非常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在灾荒年间,粮食价格非但没有上涨,反而下跌。
如此违背市场规律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呢?
因为土地与生产资料,都掌握在世家大族手中。
至于普通的百姓,他们生活困苦,家中根本没有任何余钱,无论粮食贵贱,百姓们都买不起粮食。
世家大族家中粮草堆积如山,仓库都放不下了,新粮根本吃不完,陈粮如果不卖出去,可能就坏了。
有钱的家,不缺粮,也不会买陈粮。
没有钱的家,陈粮又买不起。
就这样,世家大族家中的陈粮卖不出去,只能降价促销。
这就导致了灾荒年间,粮价不涨反跌的奇葩事情发生。
庐江本就不缺粮食,世家大族家中的粮食更是堆积如山。
试想一下。
像鲁肃这种,家道已经开始中落的士族,就能一次性捐献八千石粮米。
有些地方的豪族,或者是那些商贾之家,他们家中又会有多少存粮?
这些人把新粮留下来应急用,陈粮都会找机会尽量以高价卖出。
庐江郡粮食刚刚涨价的时候,这些世家大族以及商贾,全都迫不及待的把陈粮拿出来售卖,生怕卖晚了以后,粮食价格又跌下来了。
毕竟,按照惯例的话,官府绝对不会允许粮价涨太多,否则就会影响地方安定。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市场就仿佛是一个无底洞,他们无论拿出来多少粮食,都会很快被人抢购一空。
这些人固然赚的盆满钵满。
可人心总是不足。
眼看粮食价格一天一个样,那些提前卖掉家中陈粮的世家以及商贾,就仿佛是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们相互串联,不再出手粮食,反而联合起来开始高价购粮,市场之内只要出现一点粮食,就会被他们迅速以高价买走。
正是为此,庐江郡的粮价才开始逐渐失控,甚至涨到了一种令人骇人听闻的地步。
不仅仅是庐江郡的世家以及商贾,扬州境内其余郡县有余粮的大家族,得知消息以后,也都纷纷把粮食运到庐江,想要趁机大赚一笔。
有些家族,甚至把新粮都拉过来了。
周琦为了扬州粮食不外流,严格禁止粮食外卖。
虽然有些人铤而走险外卖粮食,但大多数家族却不敢这么做。
正是为此,扬州粮价也一直比较平稳。
此次庐江巨变,所有家族都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纷纷带着粮食前往庐江,想要趁机吃人血馒头。
明天应该就能恢复到以前的更新时间了,每天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