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内。
当众人听闻周琦火烧黄巾营寨,而后又在峡谷旁边埋伏半宿,最终射伤彭脱,并生擒黄巾渠帅黄邵以后,皆脸色振奋,对周琦赞不绝口。
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敢表露出嫉妒的心理,脸上全是衷心的赞扬。
赵谦急忙问道:“可知黄巾贼伤亡如何?”
周琦笑道:“从黄巾俘虏那里得知,这场大火令黄巾贼伤亡大半,若暴雨再晚来半个时辰,恐怕整个汝南黄巾都会全军覆没。”
赵谦兴奋之余,也不由击掌叹道:“真是可惜,若能一箭射死彭脱,汝南黄巾群龙无首,必然一哄而散。”
也不怪赵谦如此。
平定一郡黄巾的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如果能在所有官兵都对黄巾束手无策的时候,率先平定一郡黄巾,绝对算得上是泼天大功。
是以。
赵谦对于烧死多少黄巾军,倒也并不非常在意,最想要的却是彭脱这位大方渠帅人头。
周琦目光微动,道:“某麾下猛士典韦生擒了黄邵,此人亦为黄巾军中方渠帅,不知使君如何处置?”
赵谦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说道:“似黄邵这等贼首,当处以极刑,将首级送往雒阳即可。”
其余众人闻言,也都纷纷出言附和。
很显然,没有人在意一位黄巾军中方渠帅的死活。
周琦闻言,却是沉默半晌,劝道:“使君且慢,在下生擒此人,尚有大用。”
黄邵这个人,也如同刘辟、龚都那般,是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号的响当当人物。
不仅仅是黄邵,何仪、何曼两兄弟亦如此,身份地位甚至不在刘辟、龚都之下。
黄巾主力被剿灭以后,五人啸聚汝南、颍川一带,麾下皆有数万之众。
最终刘辟、龚都投靠了刘备,黄邵与何仪、何曼两兄弟投奔了孙坚,下场却都不怎么好。
赵谦略显诧异的问道:“如此贼酋,除却杀了邀功以外,还有何用处?”
周琦道:“可问问黄巾军现状。”
赵谦恍然大悟,遂不再多言。
没过多久,受伤的黄邵就已经被押了上来,伤口也被简单包扎过了。
“叛国逆贼,看到使君还不下拜!”
黄邵刚刚被押上来,郡丞就指着对方厉声喝道。
黄邵却是冷哼一声,抬起头不屑的说道:“某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大贤良师,汝南郡守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下跪?”
郡丞闻言大怒,就准备喝令士卒上前按倒黄邵,却是被赵谦阻止了。
他转头看向周琦,笑着说道:“这厮骨头倒是挺硬,子异可未必能够令其开口。”
周琦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黄邵身前,亲解其缚,后拱手行礼道:“安丰县长,沛国周琦,见过渠帅。”
“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渠帅勿怪。”
面对态度温和的周琦,黄邵反倒没有了方才的桀骜,而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对方许久。
他脸色稍缓,最终叹道:“吾等兄弟,大多死于汝手。”
“不过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汝为朝廷爪牙,领兵与吾等交战,亦是情理之中。”
“然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周琦伸手虚引,道:“渠帅但讲无妨?”
黄邵先是环顾屋内众人,而后将目光放在了周琦身上,朗声道:“满堂之内,职位高于阁下者不知几何,却都是酒囊饭袋,除了仰仗出身搜刮民脂民膏以外,又有何作为?”
“我等兴义举,讨奸佞,除不法,乃顺天应时也。”
“今大贤良师举事,领义军百万,欲除昏君,得神器,正是求贤若渴之际。”
“以阁下才能,若能弃暗投明,入大贤良师麾下,必会平步青云,岂不好过浴血厮杀,却屈尊于区区一县长?”
黄邵话音落下,屋内众人皆勃然大怒,不少武人甚至手握剑柄,对着黄邵怒目而视。
就连向来涵养极好的赵谦,此时脸色也有些难看。
眼看屋内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周琦却是轻笑出声,道:“渠帅身为阶下囚,却仍想以言语离间吾等,果然乃大贤良师忠诚信徒。”
“不过渠帅所言,实在太过偏颇。”
“屋内汝南太守、郡丞、郡尉,皆清廉有名望之官,深得百姓爱戴,为朝廷所器重。”
“隐强县令,于黄巾攻城以前,就聚集了全县兵马、物资,可谓能吏。”
“佐军司马孙文台,兴义军以讨不臣,勇猛善战,忠义无双,吾辈之楷模也。”
“余者似典韦、许褚、黄盖、程普、祖茂、韩当等人,每战必然奋勇向前,乃国之义士。”
“能屡破黄巾,非某一人之功,多赖诸位相助也。”
“反倒是黄巾贼寇,虽看似声势浩大,对于朝廷而言却也只是疥癣之痒,旦夕可破。”
“若渠帅知天时,何不弃暗投明,替我前去劝说彭脱归降朝廷?也免得生灵涂炭,焦土遍地。”
周琦的这番话,顿时让屋内众人脸色稍缓。
他们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受了黄邵这个黄巾渠帅的离间之计,差点对周琦心生不满。
他们也没想到,黄邵居然如此懂得人性。
当着双方的面踩一捧一,将所有功劳都归于周琦,这完全是在给周琦拉仇恨啊。
哪怕好涵养如赵谦,闻言也未免心生芥蒂。
黄邵见自己的阴谋被识破,却也不觉得尴尬,而是冷笑道:“渠帅对大贤良师忠心耿耿,岂会投降官兵?”
“你也无需劝我投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某绝不皱一下眉头。”
周琦闻言不由抚掌笑道:“某素来敬重忠义之辈,虽与渠帅各为其主,却也敬佩渠帅为人。”
“若渠帅不弃,可否赏脸与某小酌一二。”
“饮完以后,某亲自送渠帅出城。”
周琦话音落下,众人皆惊,赵谦亦是皱眉看向了周琦,欲言又止。
开什么玩笑?
黄邵再怎么说也是一位中方渠帅,若能将之斩杀,把人头送往雒阳,绝对算得上是大功一件。
再说了。
私放黄巾将领,若事情传扬出去以后,在某些人的刻意宣扬下,或许就会成为政治生涯上面的污点。
若非看到了周琦暗中打的手势,赵谦恐怕就要当场发作。
黄邵亦是呆愣当场,满脸不可置信的说道:“此言当真?”
周琦笑道:“当真?”
黄邵转头看向汝南太守赵谦,问道:“他会答应吗?”
赵谦虽然心中疑惑,可是出于对周琦的信任,最终还是冷哼道:“汝乃子异所擒,若他执意放汝离去,吾亦绝不阻拦。”
黄邵闻言大喜,而后对着周琦深深一拜,道:“若周郎能放在下离去,某必不忘此恩。”
好家伙,黄邵的态度直接大变,就连称呼都有了变化。
周琦上前挽着黄邵手臂,道:“且随我小酌一杯。”
言毕,周琦也不理会众人,直接拉着黄邵离开了。
庭院内,酒菜颇为丰盛,两人对饮闲谈,时不时还发出爽朗的笑声。
眼看两人已经有些微醺,周琦却是起身写了一封书信,递到了黄邵手中,道:“吾亦尝闻彭帅之名,只恨各为其主,不得把酒言欢。”
“今日放渠帅回营,还请阁下帮我将这封书信交给彭帅,以解在下仰慕之情。”
黄邵已经喝得有些晕乎乎,再加上的确与周琦相谈甚欢,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周郎但请放心,某必然将这封信亲自交给彭帅。”
周琦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我毕竟处于不同阵营,不便多留渠帅,我这就派人将你送回吧。”
周琦刚刚让两骑送走了受伤的黄邵,就看到赵谦等人气势汹汹而来。
赵谦面沉如水,道:“虽说黄邵乃子异所擒,然其毕竟乃黄巾贼中方渠帅,子异为何如此轻易将其放走?”
“虽说区区一介黄巾渠帅不算什么,若此事被人得知,以此作为攻讦之由,岂不会对子异不利?”
郡丞、郡尉、孙坚、隐强县令,也都疑惑的看向周琦。
周琦对着众人郑重一拜,道:“使君可知,下官与黄邵饮酒之时,问了哪些问题?”
赵谦眉头微皱,显然有些跟不上周琦的节奏,问道:“哪些问题?”
周琦笑道:“我问那彭脱每日饭量如何,晚上几点休息,又问了一些对方的喜好与性格。”
“这些都并不涉及军事机密,黄邵也没有隐瞒,一一告知。”
赵谦眉头皱的更紧了,问道:“这些问题与放掉黄邵,又有何关联?”
周琦不急不慌的说道:“关联甚大。”
“据黄邵所言,自从黄巾军接连在召陵、隐强损兵折将以后,再加上天气炎热,彭脱每日吃食本就非常少,夜晚也时常难以入眠。”
“刘辟被杀,黄巾贼被大火烧掉大半,彭脱都曾气急攻心,吐血倒地昏迷。”
“医师已经叮嘱过,万不能令彭脱再受刺激。”
“吾知其性格爆烈,又有心与波才攀比,却久攻隐强不下,以致气郁填胸。”
“故吾借黄邵之手,送给了彭脱一张催命符。”
众人听到这里,皆面面相觑,不知道周琦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周琦见状,拿来了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交给众人传阅。
众人看完以后,皆脸色微变,看向周琦的眼神中都带着些许后怕,庆幸与之是友非敌。
赵谦看完书信,忍不住大笑道:“有了这封信,料想那彭脱命不久矣。”
孙坚亦是笑道:“莫说是气郁填胸的彭脱,换作我被这么骂,恐怕也会活活气死。”
郡丞亦是叹道:“与彭脱性命相比,区区黄邵又算得了什么?”
开两朵,各表一枝。
却说受伤的黄邵,怀揣着周琦所写书信,在两位骑兵的护卫下,来到了黄巾军新的简陋营寨之内。
两位骑士将黄邵送来以后,就纵马离去了。
刚刚换完药,还觉得心中郁结的彭脱,骤然听闻麾下中方渠帅黄邵回返,不由大喜过望。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道:“黄邵为我断后,才被官兵所擒,未曾想居然能够安然回返,我定要亲自前往相迎。”
龚都等人担心彭脱的身体,急忙将其拦了下来,道:“渠帅以身体为重,且让黄邵自己进来便是。”
没过多久,浑身带着酒气的黄邵,就在黄巾力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冲进了营帐。
他看到彭脱以后,当即拜伏余地,嚎啕大哭。
“渠帅,某差点回不来了。”
彭脱上前好生抚慰,而后有些奇怪的问道:“官兵既已将汝捉住,为何会放伱回来?”
黄邵也不隐瞒,将县城内发生的事情如实道来。
彭脱听说周琦居然如此仰慕自己,还写了封书信想要与自己结交,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且将书信拿出来。”
黄邵急忙拿出书信,彭脱想要伸手去拿,却感觉肩膀有些疼痛,当即示意龚都接过了书信。
“念给我听。”
龚都打开书信,可是看到里面的内容以后,却是脸色微变。
彭脱见龚都久久不语,当即有些不悦的说道:“磨蹭什么,速速把内容念出来。”
龚都迟疑的说道:“书信里面多有狂悖之言,渠帅不看也罢,免得恼怒。”
彭脱眼神微凝,而后大怒,喝道:“让你念就念,本帅统领数万兵马,难道还会怕一些狂悖之言?”
眼看彭脱发怒,龚都不敢再说什么,直接拿着书信开始念道:
“安丰县长、隐强守将周琦,致书于大方渠帅彭脱之前:
窃谓夫为将者,能去能就,能柔能刚;能进能退,能弱能强。不动如山岳,难测如阴阳;无穷如天地,充实如太仓;浩渺如四海,眩曜如三光。
预知天文之旱涝,先识地理之平康;察阵势之期会,揣敌人之短长。
嗟尔无学之辈,上逆穹苍。
起兵叛乱之反贼,率众肆虐于隐强;折三将于召陵,遇火攻于东方。
火烧雨淋,中箭倒地,水陆困乏,人马发狂。
抛盈郊之戈甲,弃满地之刀枪;龚都心崩而胆裂,彭脱鼠窜而狼忙!
无面见满地之尸骨,何颜入将士之灵堂。
颍川波才奋起而肆虐,汝南彭脱逃跑如蟑螂。
同为黄巾之渠帅,唯尔连败似奔狼。
史官秉笔而记录,百姓众口而传扬:黄邵闻阵而惕惕,何仪望风而遑遑。
吾军兵强而马壮,大将虎奋以龙骧;扫黄巾似探囊,荡逆贼如锄荒!
尔曹惶恐已胆丧,何不跪地以请降?”
起初。
龚都面露难色,不肯念信的时候,诸将已经感到有些不对。
龚都迫于压力开始念信以后,却发现在场黄巾诸将几乎都被骂了个遍。
最主要的是。
周琦信中所言还都是实情。
这些黄巾将领虽然恼怒,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出言反驳,只能在心中暗骂周琦言语刻薄。
彭脱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最后甚至有些发青发紫。
当龚都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彭脱只觉郁气填胸,伤口迸裂,大叫一声:“周琦小儿,辱我太甚!”
“噗!”
“噗!”
“噗”
三口殷红的鲜血喷了出来,彭脱双目圆瞪,眼球充血,而后直挺挺朝着地上倒去。
黄邵眼疾手快,强撑着受伤的身体冲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彭脱。
“渠帅!”
“渠帅!”
“渠帅!”
其余诸将也都纷纷上前,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叫医师!”
“快叫医师!”
何曼察觉到了不对,伸出手指放在了彭脱鼻孔
他面露惊恐之色,又摸了摸彭脱脖子上面的脉搏。
觉体温已无,脉搏已绝。
很显然。
作为汝南黄巾军之首的大方渠帅彭脱,已经被周琦的书信活活气死。
“渠帅,他死了。”
何曼艰难吞咽着口水,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眼中充满了迷茫与恐惧。
其余正无比焦急的诸将,闻言先是呆愣当场,而后全都过去探查彭脱鼻息。
营帐内,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
“锵!”
一道剑鸣之声倏然响起。
龚都拔剑在手,指着黄邵骂道:“汝言周琦对渠帅敬仰有加,这才写信让你代为传达。”
“可是现在,渠帅却被这封书信活活气死。”
“汝是否已然投降官兵,才故意如此行事?”
正有些不知所措的黄邵,闻言却是大怒。
他亦是拔剑指着龚都,骂道:“某对渠帅与大贤良师忠心耿耿,怎会背叛黄巾军?”
“汝休要血口喷人!”
何仪、何曼两兄弟闻言,都用怀疑的眼光看向黄邵。
黄邵见状大急,解释道:“吾只是中了周琦奸计矣,绝无害渠帅之心,也根本不知晓书信内容。”
说到这里,黄邵忽然指着龚都骂道:“反倒是你这厮,明知渠帅最近不能动怒,看完书心以后却仍旧当众念出,以致渠帅气火攻心而死。”
“依我看,是你害死了渠帅!”
龚都闻言大怒,挥剑就准备杀了黄邵,却是被何仪拦住。
何曼脸色阴沉的说道:“渠帅刚刚离世,尔等作为中方渠帅,就开始内斗,简直岂有此理!”
何仪亦是喝道:“此乃中军营帐,谁敢当着渠帅遗体动手,就是与我兄弟二人为敌!”
自刘辟被许褚斩杀以后,黄巾军中除了彭脱以外,就属何仪、何曼两兄弟实力最强。
黄邵、龚都二人见状,也不敢再继续内斗,只是恨恨瞪了对方一眼,皆离开了营帐。
二人担心被对方突袭,又害怕何仪、何曼两兄弟杀人夺权,索性不给彭脱办理后事,直接各自领着自己麾下兵马离去。
真是:纸笔狠如刀,杀人于无形啊。
任谁也没想到,声势浩大的汝南黄巾,居然会以这种戏剧性的形式分崩离析。
今天端午节,祝大家吃好、喝好、休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