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二者关系早已非常疏远,且沛国境内类似周琦家这样的周氏旁支还有许多,可大家毕竟同出一脉,每年家族大祭的时候,沛国周氏还是会邀请许多旁支内有名望之人参与。
周琦祖父纵只一介乡啬夫,名望也仅限于区区十亭以内,终究还是乡间二把手,所以每年家族大祭,老太公也会受邀参与。
如此,双方纵关系并不密切,却也并未彻底断掉联系。
所谓皇权不下乡,沛国周氏深耕沛国数百年,与本地各个豪族关系盘根错节,可以说是虎踞地方的大豪族,跺跺脚各地都能抖三抖。
十常侍敢在朝中对士族高官下手,王吉敢在沛国横行,却未必敢于得罪周氏。
十常侍在朝中得罪高官,最多是被士大夫唾骂、针对,若王吉敢动沛国周氏根基,或许
纵然国相府防备森严,王吉也可能在某次出城巡视的时候,被忽然出现的乱匪杀死。
铁打的豪族流水的官。
能够传承数百年的豪族,没有哪个是易与之辈,相比起那些世代有人在朝中身居高位的世家大族,豪族缺少了名声的羁绊,手段更加狠辣。
地方豪族身价巨万,拥有田地不计其数,佃农、私奴少则百余人,多则数千甚至上万。这些私奴忙则务农,闲则为匪,啸聚地方,横行郡里,打劫商旅,铲除对手。类似于沛国周氏这种大豪族,除非造反被朝廷大军剿灭,否则几乎不可能衰败。
当然,能够传承久远的豪族必然有其生存之道。他们往往不会为难郡县各地官吏,反而会让出很多利益与之打好关系,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与这些官吏发生矛盾。
纵然某些时候被新官刻意针对,他们也只会使用温和的手段,想尽办法将这些不友好的官员从地方弄走。
杀官毕竟是大罪,除非被动了家族根基,否则豪族也基本不会做此等事情,更不用说是王吉这种有通天背景的国相了。
双方互相忌惮,或许会相互试探,却不会彻底撕破脸皮。
王吉想要在沛国周氏的大本营相县推行水利捐,首先就要过沛国周氏这一关,如果没有沛国周氏的配合,哪怕王吉已经在沛国担任国相四年之久,郡中也会有许多官吏会对王吉的命令阳奉阴违。
身为乡啬夫的老太公,就是王吉试探沛国周氏的踏脚石。
周琦前世为官多年,对于勾心斗角并不陌生,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键,当即皱眉问道:“如此,祖父可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老太公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至你为止已然四代单传,虽在乡间颇有民望,终究势单力孤,晋升无望。纵与沛国周氏同属一脉,关系却已远过数代,与路人无异。”
“沛国相欲以我试探周氏态度,此举大谬!”
周琦心中微沉,道:“如此说来,我等并无外援,又如何能够违背国相命令?”
如今摆在老太公面前只有两条路。
想通这些以后,周琦有些忧虑的问道:“祖父可有应对之策?”
老太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慢慢喝了几口水,继而凝视着自己的孙子,道:“汝父年少好学,欲入朝为官护佑一方,于而立之年外出游学。然其时运不济,路遇盗匪,身死异乡。”
“汝幼年丧父,母又早亡,故吾不愿对你期望太高,以免你步入汝父后尘。”
“然近三年以来,吾观汝性情大变,虽看似放荡不羁,却心怀壮志之气,偶有不经意之言,更如晴天霹雳,石破天惊。”
“今日我想问问,汝有何志?”
周琦闻言,却是沉默了。
作为穿越者,他知晓天下即将大乱,胸中自然有凌云之志。奈何现实非常残酷,没名、没钱、没兵、没粮又没出身,这种情况下想要有番作为,显然是痴人梦。
以周琦这种情况,莫说是在乱世中揭竿而起、虎踞一方,就算想要以后投奔某个诸侯,恐怕都未必会得到重用。
唯二有可能重用他的,或许就是曹操、刘备了。
前者性格多疑、善变,难以捉摸,并不算一个多好的选择;后者虽然不错,却由于出身不太好,在没有名望之前势必会颠沛流离,如果没有主角光环,跟着刘备可能活不到对方发达那天,或许就已经嗝屁了。
在这种情况下,空谈志向又有何用?
看着周琦沉默不语,始终在旁边静听的项弘却是忽然说道:“今日在我家庭院内池塘边,阿玉随口做了诗。”
老太公面露奇色,问道:“做了何诗?”
项弘看了周琦一眼,见对方没有不悦的意思,当即朗声吟道:
“独坐池塘如虎踞,绿杨树下养精神。
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老太公闻言,来回品读几次,眼睛却是越来越亮。
汉代对于诗的创作较为开放,没有唐代格律诗要求那么严格,就比如在汉代广为流传的《乐府诗集》,除了华丽典雅的郊庙歌辞,很多都是从民间收录,体裁、形式各种各样都有。
这首诗如果按照格律诗的要求来看,平仄、对仗都不工整,但在汉代却能够被接受。最主要的是,这首诗读起来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已经让老太公明白了自己孙儿的心意。
不过很快,老太公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惆怅。他不知道,自己孙儿拥有这种志向,究竟是福是祸。
过了许久,老太公轻轻叹道:“也罢,汝既有鸿鹄之志,我当助伱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