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三郎是别人家择婿时的香饽饽——光是想到此处,季明棠就觉得心乱如丝。
她定亲时年岁还太小,根本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不知道像三郎这样的出身,在那些长辈们眼中会如此受欢迎……
等那两个妇人终于离开竹林,她也和阿熙告别回了玉梅苑。
白芷今日做了馉饳儿和芥辣瓜儿,味道鲜美,光是闻起来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
季明棠把饭菜放进食盒里,打算像之前一样,去知竹院寻三郎用晚膳。
刚踏出玉梅苑,隔壁院子的大门也恰好打开。
身材颀长的青年走出院门,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窄袖圆领袍,背后还背了个书箱,竟是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季明棠顿住脚步,手中的食盒一下子觉得沉甸甸的。
“三郎……这是要出门吗?”
宋珩望着她一开一合的唇瓣,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此次下山是为了追查王靖——自打上元灯会偶遇了那位自称是王靖小舅子的烟火摊老板后,他便把目光放在了新入京的这位前泽州知州身上。
季明棠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她想问问三郎下山是为了何事,转念又想到他们目前只是相熟的邻居,没有一举一动都向她报备的道理。
赶考的举子往往要与同年结交,参加各式各样的宴席,若是一天到晚只待在家中闭门造车,才是真正不利于考学。
道理虽然如此,但是今日在亭子里听了胖瘦两位妇人交谈之后,季明棠总是忍不住疑神疑鬼,此时更是在心中思索起来,若是三郎真的被人家挑中当了女婿,又该如何是好?
最终小娘子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既如此,那便祝三郎此行一帆风顺,”她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手中还拎着个食盒,“这里面有新做的馉饳儿和芥辣瓜儿,三郎带在路上,也可填填肚子。”
把食盒交到青年手上后,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玉梅苑。
披帛被风吹得摇曳,宋珩留在原地,盯着女郎远去的背影看了半晌。
如今京城形势波诡云谲,私通敌国的人还未现身人前,他……不能让她来趟这一趟浑水。
京郊一方不大的别院内,假山造景栩栩如生,流水淙淙,处处都透着清淡雅致。
假山旁的书斋里,宋珩正聚精凝神看向手中的书简。
上面写有王靖的生平履历。
纸上写着他是矩州人士,永宁五年南越叛乱,从军的王靖因为作战骁勇被授了官,此后他在宦海中沉浮多年,被提拔为泽州知州。在泽州任职三年后,此人又因为筑城有功迁右谏议大夫。
单从这些明面上的信息来看,实在是无可指摘的一份履历。可是联想到暴病而亡的泽州通判,背后的种种事就耐人寻味了。
耳畔传来隐隐的破空之声,宋珩抬头一看,发现是夏侯章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他收起书简,出声问道:“可查到了什么?”
夏侯章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王靖这几日下值后就回到家中,从不出门宴饮,根本无从查起……倒是他手底下最信任的属下频频外出,似乎在给主家做事。”
宋珩挑了挑眉,“那属下出门是为了何事?”
夏侯章自来熟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这也没打探到。不过这才短短几日,那属下就往一个名叫小张村的村子跑了十几趟,不知道在筹谋些什么。说起来,那个村子离净善寺还颇近……”
送走夏侯章后,青年的目光落在窗外嶙峋的假山上,陷入了沉思。
很快便到了第二日。
马车晃晃悠悠,周遭的景致越来越眼熟,又来到了净善寺所在的孤山脚下。
今日山脚下有个不大的集市,马车混在人流中难以行进,宋珩索性下了车,顺着道路一路前行,很快便看到了刻有“小张村”几个大字的石牌坊。
刚踏进这个村子的地界,他便感到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
明明是春耕时节,却没有一个人在地里操劳,他沿着田垄走了许久,总算看到了一个在农田中劳作的身影。
宋珩整了一下身上的衣冠,走上前去,“这位大哥……在下姓李,乃是北地人士,此次进京是为了参加三月的春闱,正好途径此地。眼见天色渐晚,周围又并无邸店,不知可否在府上留宿一晚,这些银钱便算是酬谢。”
对于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百姓们往往都有着朴素的信任,更何况他的手中还有着银钱,并非白吃白喝之辈。
那农人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瞥一眼青年书生,又转过头看了看天色。
此时夕阳西斜,暮色在田野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确实也到了打尖住宿的时辰。
他声音嘶哑地开口道:“自是可以,只是家中屋子不大,恐怕要委屈公子宿在柴房。”
宋珩点了点头,跟在农人身后回了家。
果真如那农人所说,他家的屋子狭小,到了用暮食的时节,一家四口人便围坐在不大的木桌前,一口口咽着味道寒碜的稀粥。
若不是这家的母亲跟闺中密友出门礼佛去了,恐怕吃饭时会更加拥挤。
用过暮食,宋珩拿着给他的铺盖来到了柴房。
不甚明亮的月华透过细细的窗缝洒在地上,照亮了周围杂乱的柴火和干草。
比这更艰苦的条件宋珩都习以为常,不过他来此地并不是为了单纯地住一晚,而是打探消息。
刚想趁着夜色探一探整个村子,细密的说话声就顺风飘了过来。
青年走到窗下,凝神细听。
交谈者一共两人,其一便是收留他一晚的农人,被人喊作“张大哥”;另一人则声音尖细,自称为二郎。
二郎上来先寒暄几句,随后开口道:“张大哥刚从地里回来?每日这么操劳,为何不把田地卖给贵人,咱们每日只用酿酒拿到集上卖就是了。”
张大哥的腔调闷声闷气,“多谢二郎的好意,只是田产乃祖宗所传,哪怕给再多的银两我也不想卖。”
因为隔得太远,宋珩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二郎小声嘀咕了一句“劳碌命”。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道:“张大哥还未听说吧,村长家中来了一位出手阔绰的世家贵女,听说瞧上了咱们村子酿的酒,打算拿到酒楼里去卖哩!家家户户都拿出了自己酿的酒让她品鉴,无论选不选中,都能领到五百钱的赏钱。”
“张大哥向来是我们村中最会酿酒的那个,何不也去碰碰运气?说不定人家就瞧上了你家的酒呢……
窗外的二人又交谈起来,但宋珩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出手阔绰、还开酒楼的世家贵女……一个不可能的猜测逐渐浮上心头,青年的心跳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莫非季明棠也和自己一样下山了?
然而,能在山下见到季家二娘的欣喜还未散去,浓浓的担忧又涌上了胸腔。
小张村形势未明,又与王靖的属下来往密切,恐怕会有歹人在此蛰伏……
他无声无息地换下一身书生的打扮,穿上夜行衣,又将宝剑带在身边。
整个人的气质瞬间从温润变得冷峻,玄色布料更是勾勒出青年有力的腰身。
他悄然走出柴房,循着烛火按图索骥,灯光最亮、喧嚣最盛的地方,估计就是方才二郎所言的村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