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啊。”天竺菊见我口不能言,竟有些恼了,狠狠推了一肘子,道:“我很怕Dixie,她与我们所接触过的任何人都不同,不知该怎么劝解?话说轻了她觉得你在敷衍,话说重了她又会猜忌你别有用心,索性我代勿忘我去给她打一顿出气吧。”
铁婆祭台发威的那一幕仍记忆犹新,俗话说本性越是温婉老实之人,发起狠来也就越可怕,刚想伸手去拖,她已一个侧身转入门内,我也只得硬着头皮紧随而入。办公室内空气依旧很凝重,桌椅茶几完好无损,迪姐是个自律的人,不会拿别人精美杯具来发泄私怨。她颓废地仰躺在沙发上,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两道眼影顺着腮帮淌到脖梗,显然是崩溃了。
“你是你,她是她,我干嘛要为难你?”她不耐烦地冲我俩摆手,说:“我只想静一静。”
“可你并不了解她,那样的人可以面色凝重地对你诚恳道歉一百遍,但转个身就会立即恶言相向;你与她打任何信誓旦旦的赌,一旦落败后她会嬉皮笑脸说,你信她的就是你傻。反复无常、撒谎成性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这个人除了睡觉外整天都以戏弄他人为乐事,我也是曾经的受害者。”天竺菊半蹲在地,捧起她的手,叹道:“可有一天,她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老妈,我至今也不知是真还是假。出于这层关系,即便再恶毒我也不愿见她被人打得像个猪头。所以还是算了吧,那种不知廉耻为何物的性格,你就当她是神经失常好了。”
“也许你是对的,她的确没在附近,不然我会嗅到那股恶臭。”她忽然一骨碌站起身,走进盥洗室补起妆来,又在里头清了几声嗓子,然后换了张笑脸回到沙发前。我正看得稀奇,就听得房门被打开,男人整了整领带,说自己在二楼餐厅备了些酒水,可以下去用餐了。
“难道你能感知他正要进门么?这是如何办到的?”我顾不上一味愧疚,紧追着她问。
“靠耳朵听,靠眼睛看,我已经是个怪物了。就连他在底下点菜单时的备注都知道,两分钟前他站到了门外,因听见咱们在低声说话又绕行去远抽了支烟,这是个有修养的男士。”
“真叫人喜出望外啊,我和你家姐是旧相识了,只是她从未提起过你。”男人安顿我们在席前坐下,问吧台要了杯酒,说:“污水厂的事只是纯粹的借口,不必挂念在心。”
“污水厂?那是什么?”敏锐的迪姐从中悟到了讯息,问:“又是那种奇奇怪怪的事么?”
见她如此好奇,男人刚要站起的屁股随即又坐了回去,将大致经过向她描述了一遍。
在俩人的对话中,我方才知晓迪姐并非是特意请长假,而是一个多月来各种怪案大案让九频道收视率暴增,新闻节目组将来会被并入大型电视网,她的工作已有了变动,正在筹划第二副频道,将来可能会像阿加那样成为一整个部门的高管。这不啻是个好消息,于其七、八年后渐渐转入幕后,或转行去写回忆录,倒不如现在开几档新颖节目扎实根基。
“大概就是这样,咱们还是别谈这些扫兴的事。Dixie,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与你妹妹相爱了。”男人不愿将精力花费在公务上,立即转移了话题,捧起我的手边抚边笑:“我目前正在狂热地追求她,你可要祝福我们。我还有些事要忙,就不在此碍眼了。”
“这?难道你要嫁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浮现在迪姐脸上,她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掩着嘴偷笑起来,似乎已忘了适才的不快,问:“说笑吧?你真把自己当女孩了?”
“这种事不为人自己意识所支配,就算不那么想,但环境仍会这么看待我。”我避开她目光的直视,叹道:“譬如说鸳鸯茶,我再三说明自己是个男人,他却非要理解那是武腔。”
“上次发来的求助讯息,我看到时已经很晚了,那也与他有关么?”
“是的,那晚发出的短信,是因鸳鸯茶被人下了迷药,行迹猥琐欲图不轨,而我俩却又斗不过他,这全是误会,现在释清了。”我赤红着脸,将整场经过大致描述给她知道。
“这是我今年年内所听过最好笑的真人笑话了,这家伙虽长相平平,但在撩妹这点上功夫炉火纯青,又是才俊又是单身贵族,只要被盯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招架得住。好吧,往后我也管他叫鸳鸯茶好了。Besson,将来你要怎么摆脱?哪怕告诉他真相也没用,这个人尤其固执。”她托着腮帮斜视着我,喃喃自语道:“其实看久了慢慢变得习惯起来,真要谎称姐妹,倒也说得过去,发色差不多,身高也接近。可我为什么看着你就想哭呢?该死。”
“还是别说这些糟心事了,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明早就回夏洛特么?”
“不,台里正在筹办新节目组,这些天正巧有空。在侦探回纽约前,我与他见过一面,本打算向他打听你们的事。但他说最好少掺杂进去,佐治亚这件事很棘手,有太多暗箱操作都不便于外界知晓。所以,我们打算跟去纽约,目前正在拟定名单。近期还要开设几档新节目,罪案类和奇诡类题材较受欢迎,大致情况就是如此吧。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过来看看。”
“是的,你听侦探的话就对了,最好别掺杂,这次对付的不是妖魂而是人,随时都可能爆发流血事件。我们出与谨慎,已和所有人中断联系快十天了,所以老范老马现在如何?人又在哪全都不知道。望着手机,纵然千言万语也只能作罢。”我掏出雪茄烟贴纸,给天竺菊描述魔魇里那个人的外貌特征,肖像师找不到,她原先又是学美术的,没准可以模拟出人像。
“到底是戒指还是义肢?脸型的话,我是按马洛特征去画的。”她一边描绘一边与我核对,不时抬起眼与迪姐搭话,问:“新开的那档节目叫什么名称?啥时候会开播?”
“名称还没定好,也许会叫嫁接鸿沟吧。台里受到了神秘金融家的资助,对方很慷慨,不在乎花多花少,只要求尽早推出,所以耶诞后肯定上线了。”迪姐见我俩都吃喝停当,打了个响指站起身,说:“既然来了就别歇着,咱们替鸳鸯茶了断污水厂的麻烦吧。”
“慢着,你去干什么?现在也没有摄制组跟着,而且这种脏活对你而言毫无价值啊?”我一把拖住她,叫道:“这件事十分危险且也没把握,依我之见你还是回酒店休息就好。”
“价值这种事,只有在实践后才能知晓,”她朝我神秘地眨眨眼,冷笑道:“抑或是让我独处,继续去想那个无耻之徒的各种挑衅么?你不会喜欢那种压抑气氛的。”
晚九点,我们三人坐上黄斑羚,她在车内重新换上了那套皮装,然后朝着酒店方向而去。本以为她要回住处拿些什么,然而路过店门前车连停都不停,一心锐意直往镇外去。迪姐似乎知道路在何方,我在旁引道显得全无必要,就这样开了五分钟来到加油站,她选了个荒僻角落停下车,借着夜雾掩护,避开远处灯下站着的工人,与我俩一前一后踏上了荒草皮。
“难道你白天到过?”见她熟门熟路,既不打手电脚步也不蹒跚,走得稳稳当当,我和天竺菊看得目瞪口呆,不由快步追上,说:“先停一停,就算真要干咱们也该先商定战术。”
“不必,我知道那是什么,”她收停脚步,半蹲在地昂起头,在四周嗅着腥臭的干草。时隔不久,那对清澈的碧蓝眼仁暗沉下来,变得漆黑,她忽然将手指向荒墟一角,道:“空地上怎么站着三个骑马的女人?还点着篝火?这是你俩找来的帮手么?”
“诶?这却奇怪。”天竺菊走到她身边,也向那头眺望,但左看右看只能见到几个模糊光点。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移出赤红眼仁再度深透,绿线构筑出三条跳动黑影,仍旧难辨具体外貌。很快,巨大的眩晕和恶心冲击头脑,她歪倒在地静待平复,不由啧啧称奇起来。
“就与白天观景一样清清楚楚,发色、面容以及穿戴都很明晰。”几句话对下来,现在的迪姐已是今非昔比,在视听上远远超越她,而且还拥有超强的嗅觉,能够闻出对方的汗味。
“那不就是黄瓜、木樨花和香橙么?真的假的?等着,我先去验证,偏不信这个邪。”我也是大惊失色,快步跑到破楼前敲击铁板,那道化粪池般的窨井石盖缓缓移开。刚想招呼她俩下去,一回头草地上只剩下坐着的天竺菊,迪姐早已失去了踪迹。
“你还好么?刚在她站你边上,现在走哪去了?”我上前扶她起来,缓步爬下地道,问。
“不知道啊,只感觉眼前黑影掠过,一抬头人不见了。”她也很是惊恐,不由推了我一把,问:“难道真给库里亚人料准了?她已成了只老妖?这样的话污水厂就没咱俩什么事了。”
七绕八拐爬上地面,四方天井内果然站着三名莉莉丝,她们将马拴在几口铁皮桶前,正往水门汀上撒豆瓣喂食,当见到我俩冒头,纷纷围聚过来。
“日间你俩走得急,忘把石牌带上了,怕你们出事所以美人蕉要我们跑一趟。”主妇般的人扬了扬手,给我挂上后问:“打算怎么干?现在就去爬楼么?往上去的走道大多腐朽了,有些只剩下钢筋骨架,很难有下脚之处。另外,我们能做些什么?”
恰在此时,远处传来噗通一声,一条紫色身影直愣愣从破墟三楼跃下,惊得几匹马不住嘶吼拔腿想逃。好不容易控服住,那条披头散发的人影也窜到面前,木樨花冷不防与之四目相对,吓得跳到人堆背后,惊惧地说不出话来。我一番安慰,她这才平静了下来。
“纯粹的草腥臭气味不可能是你形容的藠螨,而是只瘸腿髅龙,现在不知游哪里去了,还是坐下等吧。”待到射放头灯打亮,绿惨惨的光芒映亮众人的脸,主妇方才辩出此人有时会出现在电视上,这才彻底松弛下来。迪姐注意到我等五人都挂着石牌,伸手从我脖子上扯落,一下捻成齑粉,有些恼了,说:“都把草饼摘了,我就说呢,都戴着它那东西岂肯靠近。”
通过她的一番说明,这种防御藠螨的石牌,其实是用干面团混合着浮阴木树叶岁末制成的,人闻不出,但对于阴化的怪物而言,比起发酵大便还要刺鼻,五个人全都挂着,等同于是个露天大粪坑,那种东西又岂肯靠近?至于髅龙又是什么?理论上它属于藠螨一科,但远不及云诺虫厉害,虽会主动袭击人,但它以田鼠和野兔为食,不论吃多吃少,都不会开头角,更不会裂化成水晶虫散而聚之,是十分原始且不具智商的乡狗。
她将五块石牌全数捻成粉末,在墙角撒了道环,要求人与马都待在圈内,然后抡着胳臂来到天井中段盘腿坐下,嘴里开始发出长短不一的虫鸣,既想像一种试探又像某种诱引。
“我明明记得她应该是外州哪家电视台的主持人,难道是面容相近记错人了?她也是弥利耶么?”香橙见她手法干练,毫无多余动作,不禁为之倾倒,低声发问。
“不,这就是我上周在这里时提到过的,空手道教练。不知是你还是桃花当时说,就算来了也是送死的那位。”我嘴上虽这么说,内心却也诧异,对她们做了个噤声,一路小跑向迪姐靠拢,哪知来到她背后三米,忽感有道劲气袭来,慌忙闪身避过,几缕发丝已被切断。
“你往后别悄无声息背贴过来,受到惊扰后我很难控制自己。”她一把拖我坐下,道。
“Dixie,这究竟怎么回事?你现在的身手,比起铁婆祭台前厉害了十倍都不止,过去听紫眼狐狸抱怨被你痛揍,我还不太敢相信,现在亲眼目睹不得不服了。我想,就目前而言,大概也只有丧妇和圣维塔莱能与你过两招,其余人都成了土鸡瓦狗。”
“那个无耻之徒的本质,是条极度怕火的丝虫啊,她怎可能害得了我呢?给我一支烟。”
她抽了几口,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勿忘我的秘密也随之昭然若揭。所谓丝虫,也叫水行蚯蚓,虽属于半妖,但却是实力较弱的末流女妖。吞下半颗妖心的她,无法释放全部蛇胚的妖妄,除了很难杀死之外,还有一门不为人知的手段,那就是擅长裂化自己。蚯蚓者,刀切不得死,反化为一主一副,时常抛出身体一部分用以诱敌,而使真实的自己得以幸免。
尤宁城一战,她借口上楼拿安贡灰找我决战,实际是躲入厕所里将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假体与我玩命,实体仍躲在楼上,待到耗尽我两只雷鸟,这才悄然下楼将我擒获。那具倒在破水槽里的焦尸,就是另一个碳化的勿忘我。换句话说,假若我被释放后仍固执地找她酷斗,耗尽体力的她,是根本打不过我的。只是紫眼狐狸狡诈多端,利用虚实套路才将我镇服。
“你怎不多想一层?按理说她体检出全是囊肿和癌变肉瘤,早该住进ICU病房开刀才是,又怎能如常人般四处奔忙?其实她体腔的脏东西,才是维系无耻之徒活命的根本呢。”
“原来如此,看来我再一次被她骗了。”我掐了烟,挽着她胳臂问:“但是,Dixie,你又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我的意思是,你既不混暗世界,也与那些怪人没来往。”
“因为我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在失去你的音讯后,又屡屡受她挑衅,时常气愤难耐,已渐渐成了妖怪。正因不断异化,就像是打开了某种心窍,都能一目了然。这种感觉,就像你知道跳下月台会被火车碾死,将阿斯匹灵混在糖果里一眼能辨出,无需他人教导和学习。”她哀叹一声,也信手将烟掐灭,说:“你以为我沾沾自喜?不,我更希望能回到一个半月前,当回过去的自己。无耻之徒自不必说我也知道她只是个屁,但真正叫我寒心的却是你啊。”
“不是你想的,我。”刚想辩解,但她那对眨动着的漆黑眼珠,似乎什么都已知道了。
“我不想给你压力,更不想将这股压抑的气氛带给你,Besson,我之所以会像怨妇般恼怒是因我爱着你。我不想等到哪天,当自己听到这些琐事,无动于衷的那种时刻。有时我感到很无奈,该怎么办?努力成为你所喜欢的那种模样么?”她慨叹了一阵,忽然昂起头,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盯着破楼的某个角落,对我做了个噤声道:“来了!”
这句话刚一脱口,她就象只蝈蝈窜起八丈高,手脚攀上破墟外墙,灵巧地爬进三楼深处,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杂乱骚动,耀目的火光冲起,映亮半壁楼道,有条被烧灼焦臭的巨型爬虫如丧考妣急速逃下楼,照着我的方向狂猛扑来。天竺菊见状飞跑上前,掷出手中的雷鸟。
尖椒玻璃泡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在即将炸开前被我伸手接过,很快按熄了火门。这是因为髅龙突击的目标并不是我,而是天井中央的某块窨井水泥盖,迪姐正紧追不舍,也同时绕出了楼宇。此番轰爆压缩气体,非但无助反而是拖了她的后腿。..
长虫三两下砸透石板,将身一躬逃将下去,Dixie阴阴怪笑,一个猛子砸进了破口,底下又传来激烈撕打,不消半分钟,杂音散去地底变得凄寂无声。莉莉丝们不仅感到阵阵悚然,朝着我俩呐喊要求先退回来,恰在此时,窨井里传出阵阵锋锐斧刨声,一团电视机大小的东西,伴着血泥被抛了出来,下到近处去看,这是一颗扭曲变形的人头,外形像条丝瓜,满脸长着鬃毛,两腮遍生四道阴齿,正从破腔汨汨流淌出腥臊黄酱,早已是气绝身亡。
“让那三人拿去请功领赏吧。”底下传来一个平静且冷漠的声音,迪姐丝毫没有要上来的意思,依旧停在原地。我和天竺菊对视一眼,深感好奇,便对木樨花等人招招手,要她们拿布裹上人头,端去加油站前打鸳鸯茶电话要他火速赶来。见人影去远,我俩这才跃下坑去。
不下不知道,一下惊一跳,这口污水道的内壁上,布满半人多高的各种窟窿,已被这条髅龙钻得千疮百孔。顺着声音我俩滑入臭泥里,朝前爬出五十多米,但见她正斜靠在壁腔口抱着腕子在皱眉,在其脚下趴着一条体长近四米,被烧成焦炭的东西,果然与藠螨区别很大。
它既不是蛇也不是足肢类爬虫,而是覆盖着乱发与皮质的怪物,犹如将人用特殊器具无限拉长,以至于各种骨骼被挤爆外露,脏体扭结成团,显得极度恶心。迪姐的双臂变得漆黑,经脉中透着勃勃火烬,而在这对阴爪上,布满大大小小的尖锐骨质物,深深楔入坚皮之中。
也许是天竺菊陪在身边,她立即松开眉头而摆出一副冷漠的神情,同时嘴里也收停了低哼。那种浮现在脸上还未散去的狰狞,看后叫人汗毛倒竖,我不知她现在是否神智清醒,倘若想要发难,在如此狭窄之处,我俩连辗转奔逃的空间都没有。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她这才浑身打了个激灵,双目渐渐清澈下来,又恢复成起先的碧蓝如海。
“原来这就是髅龙,真厉害,光靠一双手就轻松解决了。”天竺菊颇不自在地活动着脖颈,面对自己老妈不停伤害的这个女人,始终很是胆怯,只得赔上笑脸在旁恭维。
“一点都不轻松,结果还是被它咬了。”她要我上前用镊子帮忙,一点点将獠牙拔出臂弯,凹陷的皮肤弹起时,腥臭黄酱便渗了出来。她悲哀地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说血液凝固成这种脓液,迄今为止已经两周了。这只髅龙比想象的要强壮,它在遭受外界威胁时,会聚集体内的瘴气将骨头压碎,刺出外皮给予敌人重大伤害,然后借此良机遁逃。
“这种东西听起来像是壮发蛙,所以才要烤焦它的外皮,令粘液迅速挥发,来不及收拢么?”我朝焦尸踢了两脚,生怕它还未死透,便让天竺菊用喷火枪将之彻底焚成灰烬,方才作罢,底下的空气本就难闻,现在经由烟熏火烤,越发是不能待了。
“多此一举,先上去吧。污水道被钻得象个蜂巢,只因这条阴虫在找地沟朽木,没什么好看的。这座破楼烂泥底下,原本有个巨大的树桩,僵而不死仍能生长,可惜在多年前被人刨了,只余下丝丝缕缕的枯枝。”她伸手从黑泥里揪出一段段像山药般的根茎,凑近鼻翼嗅了嗅,又剥除部分干皮,啃咬了一口,忽然冒出一句,道:“这味道,难道是棵尸脊背?”
一路无话,我等三人爬上窨井后,香橙等人正望着蓬蓬焦烟发呆。被斩落的人头过于瘆人,众人皆心惊肉跳,只是随手丢了张渔网覆住其面目,不敢正眼看它。六人里真正敢碰它的只有迪姐,但她不可能提着颗头出去,对外仍要维持一名媒体人的正面形象,所以这件脏活只能我来干。壮起胆拎在手中,我正欲出去,却见她们几人仍站在原地,不禁纳闷起来。
“怎么了?通缉令早已解除了,现在没人会再为难你们,再者说有我在呢。”
“不,Ogeechee-River被袭击了,刚才蓝花楹打来电话,枣核已经遇害了。”黄瓜颤颤巍巍提来手机,说:“现在该怎么办?你说会是谁干的?要不你和她通个话吧。”
“怎么办?死了人这种事,当然是报警啊!给我来听。”迪姐不耐烦地夺过手机,冲我俩挥挥手要求离开,老男人风闻我们去了污水厂,已带着本地条子赶来了加油站前。
我提着这颗血迹斑斑的人头,将它掷在大灯底下,鸳鸯茶自是喜出望外,又见我浑身涂满黄酱,越发认定此妖为我所杀。这家伙很会造势,远远见我们手电光柱频闪,就已获知得手,这座破厂择日可以开工。所以他迫不及待打通了周边电视台的电话,将消息发布出去,一干媒体人受到邀请正在火速赶来,其中就有本地有线台的罗莎及她的原班人马。
“你俩先回去,别给他们注意。”望着油站方向灯火通明,我示意香橙和黄瓜先行一步。
“什么?立即就要走?醉蝶花,我被你搞糊涂了,你丢下自己老姐不管了?”见我正在推搡胖条子和高个条子要两人放行,男人走上前来,一把捞住我胳臂,道:“但你至少将经过说明一下啊,此外警署还要找你正常询问以及核实一些情况,你别让他们难做。”
“你跟我过来,”我也反手扭住他胳臂,走去人际稀少的角落,道:“你觉得像我这种人,可以站在闪光灯下公开露面么?看看你干的好事,早知你会兴师动众,今天就不过来了。我要走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莉莉丝内部出了大事,我们中有人死了,所以才要急着赶回去。”
“这,啥时候发生的事?那现在这里怎么办?电视台的人立马就要到了,总不见得推在我身上,自己拍着胸脯去吹嘘一番?”闻听这个噩耗,他也有些手足无措,朝远处的人堆扫了几眼,问:“算了,两者相比你们破事更大一些,你还是走吧,我一会儿让人开车送你。”
“要不,我看这样好了。”我手指着剩下的莉莉丝,只有木樨花没参与进冲击鸳鸯馆这件事,所以是个清白身,可以代行回答所有经过。我招招手要她上前,附耳叮咛几句,要她机灵些,别傻呵呵地将实情抖出,人要随机应变。正待拔腿溜走时,迪姐开着黄斑羚打另一个方向而来,她早已换好了套装,挂着一副不明真相的表情跳下车,示意我等立即上来。
“诶?这是什么图?”两个条子正在维系次序,要迪姐将车挪开,她爬上座椅时带出我俩的包,几张破纸从缝中滑落在地,拜伦俯身捡起预备丢进窗里,当瞧见天竺菊的作品后,不由拿在手里详端起来。他看了一阵,问:“这是谁画的?”
“我画的。”天生怕警察的天竺菊不知其所为何意,只得举了举手,将我推到人堆前。
他招呼胖条子过来,俩人低声说了几句,一抬头见绘图者不见了踪影,拜伦开口发问:“你怀疑人头是这个家伙么?怎么可能呢,警署有尸检时的照片,那是不知哪来的流浪汉。”
“嗯,起先是这么判断的,但前次和这次变动得较大,现在在灯光底下看,又不太像了。”
“如果按照特征来看,与刘易斯维尔的药店老板有几分相似,他前天还到镇上来办过事呢。”莱曼哈哈大笑,指着被白布盖住的人头,道:“你俩是怎么看的?这区别也忒大了。”
我一拍脑门,是啊,调查魔魇里那个四眼男身份,靠几个住在乡下的土妞怎可能釐得清,要等她们闹明白,没准人家早就生老病死了。找人这种事,本地条子们才是内行。天竺菊一听与己无关,便打从背后人五人六地踱步出来,擎着雪茄标牌顺溜地撒起谎来,说这是适才在破厂内斗杀老妖时捡到的,会不会与化妖的流浪汉有关。
“哦,我们本地人抽变色龙的很多,所有烟草店都有买,理应是过去露宿的人顺手丢在角落里,算了,先将贴纸交给我吧。”拜伦取出一个小塑料袋装好所谓的证据,然后从裤兜掏出半盒雪茄递来,说就是这个牌子的,我俩没抽过可以试试。
谁都不曾料到,这位苦苦不得踪迹的神秘四眼男,就这般轻易找到了出处。此人名唤Bradley(布雷德利),年纪48岁,居住在刘易斯维尔的杰斐逊郡休闲中心周遭。
在我们驱车驶过伊腾顿铁丝围墙时,第一波新闻记者的车也到了,木樨花傻傻地站在原地,如背书般将我要她说的话重复再重复,就这样,我们逐渐远离了尘嚣,回到了铅青公路。
“那位蓝花楹,真的是Krys么?”迪姐拿起一支变色龙,端详片刻,纳闷道:“声音是对的,但口吻怎会变得那么奇怪?她应该也是讨厌我的,但今天却说了许多废话。”
“有关她的事,我随后会告诉你,不过,她都对你说了什么?”我顺势为她点燃火,问。
“她说,打骚扰电话之人不必怀疑,肯定是无耻之徒,因为除她外不会再有人这么无聊。但她说过什么并不重要,很显然是另有他意,那就是激将法。单单以她的智商,如果真有拿得出手的阴谋,早就干了。也许是平素里她正巧听见了什么,才产生了构思,总之要我小心。”她将手一摊,显得很迷茫,问:“她怎可能会好心地提醒我注意这注意那?这太奇怪了。”
“没有任何利益纠葛,她干嘛要恨你?奥基奇河的病房出了什么事?枣核又是怎么死的?你报警了没有?”于其给她解释Krys,我更关心自己将要去往之地,现在的真实状况。
“通话过于匆忙,外加信号不佳,反正我们很快就会亲眼见到。”她帮上安全带,猛一滋油门,黄斑羚如瞪着发亮大眼的夜枭,利刃般地破开浓雾,风驰电掣地呼啸而去。
人迹罕至的乡间,人的视野变得极度开阔,不久后我等在漆黑中望见闪烁的火光,待到走近,便见得两个抱作一团哭泣的伤号,以及面无表情的蓝花楹,正站在一座几乎化为灰烬,正被烈火吞噬的破屋跟前。这是曾经的病房,哪怕四天前我仍坐在床前为她们削李子皮。
“出了什么事?枣核是怎么死的?怎么只有你们两个?”我选了好几个角度打算硬闯,都难以扑进火场,只得悻悻作罢折了回去,向木然站着的三人发问。
“她俩全都死了,满地都是血,床上只留下她俩半块头皮,和撕烂的破衣。”红发女神情崩溃,扑倒在我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原来今晚稍早时分,她和染发女像以往那样,吃过晚餐后出门绕弯,在附近河溪前打着水漂,忽听得破宅内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俩人不明底细,且又被吓破了胆,伏在附近草窠不敢轻动,模模糊糊中,似乎见到几条庞大身影,全然不似人正在破屋四周徘徊。带到这些瘟神去远,她俩才敢起身回去,一推门便见得屋内床翻椅倒,血污淌了慢慢一地,另外两名伤号已不知去向。
很快,蓝花楹赶到现场,查看室内的扭打痕迹以及出血量,判断出她们不是被掳走就是已经遇害,为避免将来有人调查,往破屋泼洒汽油,拔火点燃毁去一切,这就是大概的经过。
“现在该做的,是安顿好她们两个,剩余的询问,等大家冷静下来再说!”蓝花楹团着手默默思索,然后朝着女神峰方向一指,说:“正巧地窖都被清理干净了,将她俩安置在道场内,咱们人多能够彼此照应,如此才可确保安全。”
在众人手忙脚乱之下,我等将抢出来的生活必需品全部置入车内,又将脚步蹄印抹除干净,然后缓缓退却,当车行驶至Jewell河灘叉路时,我的手机响了。本以为是木樨花在大镇接受采访停当,正要向我汇报,结果闪烁着的,却是艾莉森家的座机号码。
“你在哪?还在大镇么?”她显得很慌乱,将嗓音压到最低,说:“圃鹀的纠察队已找到农庄了,正在附近田里搜找,我抱着乔曼很难绕行去马厩,只要冒头就会被发现。所有人里只有你的电话能打通,赶紧想想办法。我没法报警。”
“这怎么可能?难道所有窝点同时被袭击了?”闻听这个噩耗,我险些昏厥过去。
“快点赶来吧,上次那个挥舞长剑的怪客,已经闯进门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