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双脚,在某种尖锐的碎石子间游移,体力耗尽且看不见终点,耳畔阴风大作,四周却漆黑一片,令我走得歪歪斜斜,如临深渊。随身背着四十多磅重的背包,里头却没有一件是属于自己的私人物品,出燕子窝前我只知自己将不会折回,便看也不看顺手捞起一只,紧追弥利耶与红发男而去,这种慌乱之下,导致抓在手中的是把没子弹的RA10.
我不知此刻自己行走在什么鬼地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孤身一人,远处既有模糊的枪击声,又有各种吵耳虫鸣,还有毒蛇吐信的嘶嘶夹杂在其中。
“再坚持坚持,他们兴许提前起义了,只消抵达枪响位置就能获救。”一番自我安慰下,我裹紧连体服,开始脚步蹒跚地爬坡,当上到某个风口,人的第六感猛然告知我前方很微妙,似乎正有什么东西潜伏着想割我脑袋。此物虽无声无息,更没有丝毫人味。
果不其然,当脚继续踏出几步,我便感到有条黑影扑了下来,忙举枪胡乱瞄准,方才记起手中的是把烧火棍,抛掷一旁后,打腰间抽出短刀。在这种黑灯瞎火的环境中,它更灵活。
“住手,古非拉克,我是爱潘妮。”在我迎着它疾步冲去,那东西见弄巧成拙,慌忙开口喊出两个陌生名字。搞了半天,居然是个年轻娘们。可这个声音为何如此耳熟?
我伸手前探,很快摸到鼓胀的胸脯,还有一个犀牛小翘鼻,那果然是小傻妞!虽闹不明白她为何出现在此,我一时间悲喜交加也全不理会,忙抱住来人肩胛,将脑袋伏在她怀中。
“Alex?”她大吃一惊,随即挣扎着想要将我推开,连连大叫:“可是,你早就死了啊!”
几分钟后,我安抚她坐下,俩人紧紧依偎彼此取暖,她这才从混沌状态中恢复回来。
“你干嘛穿着蝴蝶会的工装?”她不解地望着我,黑暗中只见两只铅青色眸子在眨巴。
“因为冷,适才你打算杀了我吗?”借着这些闲聊,我搂着她柔软肩头,开始询问起几小时前她无端失踪,究竟去了哪里。然而面前的她,似乎遭受了重大摧残,已是神志不清,许是多半记不得我是谁了。想着我向她伸出手,笑道:“既然如此,就当重新相识吧。”
“我怎会不记得你?事实上我天天都盼望这是场噩梦。天哪,当你真正站在我面前,然而却不是那个你,我却不知是悲还是喜。Alex,你面前的人,虽然外貌仍是失踪前的模样,但她的内心,就像我们走过路过的所有地界,早已是支离破碎,体无完肤了。你无法想象,我经历了什么?178天,我快要遗忘这世间的一切,我被迫看着你们一个个化为血泥肉饼,却无能为力,我哭喊我大叫我撕心裂肺,这种哀伤就像是轮迴地狱,无休无止。”
这件事发生在一个半月前,我与吕库古小姐在水银心瓣重逢,相互拥吻的瞬间。在当时不论怎么静下心去想,也难以体会。而今自己遭上了才明白当时的她,内心有多凄凉与绝望。
我不能肯定经历过的多场魔魇,足以令自己有所改变,但在一些观念上,多少还是产生了质疑。玛德兰兴许就像别人说的,有着许多不为人知的过去,在早于我诞生之前,错也好对也罢,它们已被铸成。种种疑点皆指向了一个神秘的年份—1974年,这一年或许发生了许多场足以改变一切的激烈冲突,它的最初,都是从72年有人冲击雾龙牙岛开始的。
我架着Leeann,继续在树林中奔逃,脚下的地势开始节节攀升,不论她还是我,都已疲惫不堪,我可能更甚一些,便借口为她检查伤势,来到一块巨石背后坐下,稍事休整。当我揭开沾满血污的破礼服,见女人半侧身子已止血,并在令人头皮发麻的伤口上化了脓,青青白白的胶状物,犹如琥珀那般,在打火机微弱火光下闪着光芒。
“你架着我跳明窗前,怎么不事先通知一声?早知现在这么狼狈,也该等我在地上捞几件礼服穿上。你就不能照顾些我的面子?为什么同行的女人都比我强?丝毫不懂顾及男人的感受。”我打开手提箱查看金箔羽衣,见其无恙,便将怀中手绢包裹之物丢了进去,合上箱盖。并用眼神告知她,所有心血没有白费,两件至宝没有在一系列的混乱中受损。
她伸手问我要了支烟,饱吸一口,满足地合上双眼,整个人更紧地依偎在我身上。
“黑水仙究竟修炼的是何种邪术?伤成这样难道不该去医院么?”我无奈地笑笑,抚着她沾满油污粘稠的长发,叹道:“其实,老子现在挺后悔夺了那东西,万一你没在瀑布底下死成,又与玛德兰旧情复燃勾搭,那样的话,就没苏菲什么事了,我岂不是无法降生?”
“一切就像你说的,都是命格,天注定了的,人力无法改变。我看得出,你热衷于扮演痞子,很少有属于自己的时刻,但那并不令人讨厌。”女人从不正面回答问题,也似乎没有悲喜,她突然睁开双目,冲我露齿一笑,问:“比如说,在太古时代,有个人杀了另一个人,但此人随后大彻大悟,做了无数善举,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被世人所传颂,信仰被建立了起来,他也成了某种象征。而在这时,有人翻阅古老典籍,找到他先前杀人的记载,想要驳斥某些学说。但在狂信者眼中,被杀的那个人,原本就是要赎原罪的,同样是生命却无人珍视。久而久之,当这种事再被提起,死者一家反被视作邪灵。你对此有什么见解?”
“万事都别过头,走了极端才会被称作邪教,在我看来,几乎全是疯子。”我耸耸肩,老实说她的话太过深奥,我压根就没概念。但与此同时,我忆起适才楼廊大战时的返金线一事,便向她大致描述一番,问:“那对妖冶眼睛不知所谓何人,它竟分不出我究竟是谁。”
“是的,返金线只是一种思维,它没有声线分不出男女,更何况你是一块盲癍。”
“盲癍?你是说我?”“是的,这里就只有你。”“那是什么含义?”“字面意思。”
通过一番剖析,女人释清了这个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不论揣摩我的人是谁,它只能延循最基本的逻辑做猜测。也许它已将玛德兰摸得一清二楚,但就是难以窥破骁鸷是谁。因我将在数年后才会诞生,在这时代对它而言根本不存在,这要怎么找?所以我是块盲癍。
“难怪啊,它见天鹅绒后,将我误解成狄奥多雷了。”我伸手扶她起来,忽然心生一计,问:“丽恩,在我们前方,必然潜伏着许多魑魅魍魉,你是否也能像獍行那样,搞出某种目障,例如眠月镜棱,铁妆壁花什么的,令我在头冠骷髅们眼中,成为另一个人或干脆瞧不见?”
“要是在决战前,我兴许能尝试一下,但现在我身受重伤已成了累赘。你能跑就赶紧跑,不必再顾及我,即便被骨栉骁灵俘获,它们在找出答案前,也不会轻易杀我。”
我本就没指望她太多,见女人脚步踉跄,便再次将之驼上背,原地蓄足气力,开始一步深一步浅在湿透的落叶间攀爬,不久后便绕出灌木丛,来到了树林的边缘。方才见到连绵不绝的铁丝网,以及一座打了地基建到一半的工地。
出入口前站着九只仰头长啸的头冠骷髅,两名扈从骑士正徘徊在附近破楼间,这条必经之路早已被它们占领。我不由冷笑起来,这至于吗?我和Leeann不过是奄奄待毙的爬虫,哪怕只有一只,也够我们受的。看来,它们是绝不容人油烛台被带出岛礁。
“金伦加工程一期,它什么时候已经开工了?”女人伏在背上扫了一眼,也是冷汗渗渗直下,她指着工地尽头的山脊,说:“罗密欧点就在那座峭壁上,已有人备下了两套空中滑翔服,只要能抵达那里,便可快速逃离。你先将我放下,让我想一想该怎么办?”
“既然惹不起,绕开走不就行了?”我眯着眼左右观望,见百米外似乎有个在冷月下闪着波光的泥潭,直插铁丝网两头,便问她要小刀,打算先过去涉水试试。
“不必去了,没瞧见正咕嘟嘟冒着沼泡?这里本就是工地,将它填了比什么都容易,却没那么做,表明了就是等你自作聪明瞎乱闯,随后捞上来抓捕之用的。”她不耐烦地挥挥手,止住我冒进,然后直视前方,自言自语起来:“左边的第三个,曾被我削去过脑袋。”
“诶?话说回来,这种高级会员哪怕剁了脑袋也死不了,这是怎么回事?”
“理论上它们是不灭的,不论遭受多大的伤也能痊愈。除非是超高温度的气浪爆炸,一瞬间烧得干干净净才有可能完蛋。但最可怕的是,走在钢筋水泥丛中的两名扈从,”女人蹙紧柳眉,唉声叹气,说:“因为我不知他俩的特长,会是什么?这就跟打扑克差不多,咱俩早已被他人摸底,而对方却始终没亮过牌面。”
通过女人的一番介绍,我大致对金色阶梯的架构有了些了解。高级会员原则上是宾客,既可以作为骁灵参加追剿也可以不参加;而扈从骑士属于酒场看家护院的卫士,本身就负责保卫雾龙牙岛;在他们之上,还有一群更精锐的贴身保镖,唤作灰雾,这次陪同翡翠之华在外,所幸没逗留在岛礁上;而再往上,就超出了丽恩背后的情报网调查,不知所谓了。
原来搞半天,与咱们交手的还只是喽啰级,难怪横皇所率领的金光党会如此忌惮他们。
“我现在更担心的是,接应咱们的人停留在海上过久,容易被察觉,到时就算跑上峭壁,最终也走不了。”女人说着说着,忽然见眼前一黑,忙伸手扯住我衣角惊呼:“你干嘛?”
“干嘛?当然是去有勇无谋地硬闯,干坐在树下你就能抵达罗密欧点?别做梦了!”我拍拍胸脯,朝她挤挤眼,道:“当然我也不想被人拧下脑袋。它们只道东西仍在我身上,自会紧追而来,这样的话就给你提供了逃生的机会。我适才正在计算频率,铁丝门前的几只骁灵喜爱绕来绕去,大概会有三秒左右的间隙,在那时它们都是背对着这边。”
不论她想说什么,我都决计要去做这件事,这其中自然有我的考量。大咧咧冲击门岗?那是送人头,我需要花些精力绕晕头冠骷髅,然后期待机会成型。至于机会是什么?就是起先引得两只扈从扑腾出去的外界因素,不论闯进雾龙牙岛的是谁?他们制造了一场骚乱就会制造下一场,如果我们被人盯上,他们也同样会注意这点。而到了那时,这里就成了战场,正好可趁乱蹿走,将戡乱之事留给他人去干。
我在手中端稳Mac10,一咬牙钻出树丛,迅速跑向沼泽潭。这里正如女人所说,是片无法逾越的非流地带,正泛着臭泡,活像个化粪池。我的行迹果然引起了头冠骷髅的瞩目,但它们精得很,依旧留下几只固守原地,以防备有人趁隙漏网。眼见五只骨栉骁灵如狂风般噼噼啪啪追来,我怪叫一声又蹿回林子,随后跟它们玩起美式足球的过人冲球。
七零年代还没有像样的大师级球队,现在通行的那套古人们见都没见过。虽然骁灵脚程快,但在盘根错节的环境里,优势被抵消了。而且它们判断我身上带着人油烛台,以及天鹅绒,不敢使劲追击。如此一来,我就等于拿到了免死铁卷,化被动为主动了。这相比只会盘腿打坐的Leeann,实际更加灵活,也容易改变规则。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黑头们在林子里狂奔一圈,总落在我身后三棵树的距离外,显得蔫头蔫脑。我时不时蹿到林子边缘,又一头扎进去,反复在沼泽前计算距离。究竟打哪头出会更猝不及防?骨栉骁灵只是金色阶梯会员,它们对地貌的认知不会更多,我此前却一直在研究。而这伙人本身又都是社会名流,养尊处优惯了不太热爱运动。仅仅是凭借金刚不摧的身躯在耍淫威,但起作用的仍是一颗人脑。起初刚显露神通时,着实将我吓得不轻,而今纠缠得久了,我就如当初与百鬼潭的首涅女尸鏖战,自身渐渐适应下来。
而且在盘绕的过程中,我又有了新的发现,那就是在两者相距很近时突然爆喝,会令骷髅们瞬间发懵,随后被身后紧跟而来的同伙撞上,从而滚作一团。我在林中穿插了几分钟,当判断无误,便高吼一声,随即鞋跟蹭草皮,将自己顺着湿濡泥地推出去,甩出了天鹅绒。
头冠骷髅们全没防着,只是一味追跟,当见到若文望之魂扑面而来,便本能地想要闪避,而看清脚下时,便一只挤着另一只鱼贯摔进沼泽之中。我由头至尾就没打算角力,既然杀不死那就利用物质原理,总而言之,出了身臭汗,我逐渐摆脱了它们。
当再度绕行回钢丝门前,我往树下扫了一眼,女人似乎已不在原地,不过林子漆黑得很,很难看清究竟是不是。可门外的光景却不容乐观,起先固守的四只仍在,不仅如此一名扈从骑士也闻讯从工地破楼跑了回来,正斜着眼盯着我怪笑,似乎笃定得很。
这是个竹竿体型的黑人瘦子,连脑袋也是狭长形的,与Boyz2Men组合里的ShawnSto长得有几分神似。见到骨栉骁灵跃跃欲试,便抬手制止,端着银枪缓步朝我走来。
“身为被热情款待的贵宾,闯入别人家中盗窃,总不太象话吧?你说呢,狄奥多雷?”此人一面风轻云淡说着,一面抬手举枪,对准自己太阳穴,问:“准备好了吗?那开干吧。”
我却听得啧啧称奇,这伙人果然将我误会成闪灵了,必然是中枢大脑翡翠之华传达给众人的信号。这也代表,扈从们素未见过老妖,不知其人真实样貌。72年时它还僵死在水银心瓣的葬尸坑里,理应世上也没几人见过。不过,对方高估了我,必然知道狄奥多雷的手段,区区一个守卫就敢上前挑衅,不啻在说明,他也许有把握能拿住我。这下,我开始有些慌了。
怎么办?我起先有思量过威慑众人的打算,如果被镇住,就可以实施下一部韬略。可眼下情景,此人必深藏毒谋,我是继续伪装下去,还是向他吐露实情?想着,我放空头脑,很快勾连上对方返金线。那黑人缓缓放下银枪,在等着我的开口。
“事出有因,实是无奈之举,我与你家老板本是熟人,但造化戏人,并不想与你们为敌。”
此人一声不吭站在原地,眼睛游移不定,却不作任何回答。时隔不久,他挠了挠头,冲着身边的空地,干笑几声,道:“我明白了,这却有趣。”
什么意思?难道那块空地上站着个看不见的人?正对他做出重要指示?我还没想明白,便听得身后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整片被雨水打湿的泥地都在微微颤抖,会场方向升腾起白炽火球,我一直在等的那些制造骚乱之人,终于动手了。
另一个扈从骑士从破楼顶上跃下,招呼刚从沼泽里爬出身的头冠骷髅们急速向那头蹿去,由此钢丝门洞开,只留下这家伙独自一人。他目送着同伙渐渐远去,眼神开始变得冷峻,忽然爆喝一声,叫道:“说什么都太晚了,放马过来!让我试试你几斤几两!”
“不是说好单挑吗?你们出尔反尔!”见状,我是又气又急。
他立即举起银枪,冲着自己太阳穴扣动了扳机,我惊出浑身冷汗,不待那团黑雾散开,便甩开步子朝着远处群楼飞奔。门前太过空旷,正是他们发挥所长之地,我将生不如死。要想以凡人之躯破他们,唯有躲进角度刁钻的楼层工地,兴许才能有胜算。
身后那团浓雾在慢慢聚拢,我深知化出来的蝼蛄没准已挡住去路,只是瞧不见罢了。便原地站下,扭头往边上的一个窗洞内翻入,不给它任何机会。而在过墙的霎那,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就是这只扈从骑士与之前两位仁兄大大不同,黑雾散去之后,它并未追来,而依旧站在原地,并且暴露出外形,清晰可见。这究竟是只什么东西呢?严格讲仍是骷髅,但不论阴爪还是后肢,都极为细长,特别是脖颈,活像具长颈鹿骨架。此物打肩胛处伸出长钉,生着两对发亮的珠子,浑身乌漆麻黑,矗立在银月下一动不动。
“这是在憋大招还是找不见我了?”我见此物如此古怪,不由掩身柏油桶后,喃喃自语。
时隔不久,它朝着树丛方向嚎叫一声,黑水仙被逮了个正着,只得战战兢兢爬将出来。
“你怎么还待在原地?我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笨娘们!”我不由悲叹一声,敢情扈从拥有林锐那样的眼睛,早将事物看得一清二楚,若也能像别人那样速度快到惊人,我将断无生路。紧接着,更奇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女人抱着手提箱,应和着它的獠吼从边上走过,时不时向着破楼方向张望。而这东西竟任由她穿过,丝毫没有稍加阻拦。
“他说,为了怕你分心,无法全力以赴,所以让我通过。并给出两分钟,如果你能坚持下来,也许他会考虑放行。而若是败了,他会迎头赶上将我斩杀。”Leeann高声疾呼,问:“扈从骑士一诺千金,是绝不开玩笑的,说到就将做到。而我跑了,你该怎么办?”
“正像他说的,这是一场君子间的对决。区区两分钟,120秒,我只希望你能长对大翅膀,能飞多远飞多远,速速逃离险境。至于我,如果活着固然最好,如果挂了,Leeann,就将我遗忘,勇敢地去追逐真正爱你的那个人吧。”
成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铁的现实摆在眼前,这是女人唯一的逃生机会。而我期待的后援,多半是等不到了,因为骚乱声始终停留在会场与公馆之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根本来不及去干阴暗勾当,想要躲过袭杀,基本毫无可能。我只有一个机会,那就是千万要把握时机,待它猛得蹿至身旁,稳准狠投出天鹅绒。然后不断复制动作。
那只东西见女人逐渐跑远,开始向着破楼健步而来。但凡玩过野外求生的,都知要留有退路,不能将自己逼入死角。此地正处在营建初期,脚手铁架四处可见,而且为了方便作业,楼层间还架着板子,可以从容地翻檐越壁。我急速起身,向侧窗过去。然而在站直的瞬间,我感觉后脑勺似被人摸了一下,难道它已进楼?可细观之下,身边空空荡荡。
“这怎么回事?莫非附近躲着个看不见的人?这家伙果然极不寻常。”回想适才他对着空地说话,当时就令人感到发怵,我顾不得细究,手脚翻飞开始攀楼,眨眼间十秒已然过去。
我上到二楼工地,信手掏出天鹅绒,探头下去张望。这东西已进了大厅,正以人的匀速在走楼梯。由于体型过大,预制板都在颤抖。我见它不太像别人那般迅如闪电,便将梯道前的水泥袋、生石灰包用刀戳破踹下楼去,顿时楼角弥腾起一片辣眼浓雾,什么都难以瞧见。
恰在此时,一阵鼓点般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徘徊,我浑身一凛,忙扭头去看,四下冷风穿梭,连个鬼影也没有。而那沉重喘息声,仍在楼道里徘徊,这鬼一般的扈从骑士,不知施行着什么妖法,我的一举一动,都被那无形之人监视着,可它却不来偷袭。
“这却是奇了!照这速度,显然两分钟很容易就能混过去。”我稍作冷静,心想会不会是那句我与你家老板是朋友在起作用?它或许没得到答复,也怕将我宰了,万一往后不好交代?就在我分神的这一瞬间,鬼东西的长颈鹿脑袋打转角探了出来。
我跑字还未喊出,顿觉浑身一阵抽筋,先是腿,然后是双臂,跟着是脖颈。这种疼痛指数到达了三级,顿时眼前发花,泪水阗满眼眶,不由惨叫一声,滚出八丈远。而当撑起身子,剧痛随之消失,我实在不明白是如何发生的。不过,此刻的它已矗立在梯道前。
眨眼间又是十多秒走过。我见自己捱过了半分钟,便往窗洞冲去,打算攀着铁架爬向三楼,然后又可以浪费它半分钟。可当双膝越过窗框时,只感脚踝一阵麻木,扭头去看,袜子已被鲜血浸透,小腿肚上被人狠狠剜了一刀。
“正因你寄魂他人,因此体验不到他的感受,吃饭像吃空气,哪怕崴脚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夜宴时,我感觉不了食物滋味后,女人给出的答案,一路走来,与骨栉骁灵扭打,我也是不痛不痒。所谓的寄魂,如同鬼附身,受伤害的是被附之人,意识没有感触。
糟了,正因它们误判我是狄奥多雷,所以才对症下药,别看这只扈从骑士走得不快,但它是精选出来应对我的。如此下去,我挺不过两分钟。头脑虽在思考,但身躯依旧在竭力挣扎,我顺着铁手架摸到楼檐,已然上到三楼。
扈从的长颈鹿黑头,从窗框口探将出来,似乎又冲我笑了一下。我只感觉阵阵剧痛正以突破底线的频率逐层加剧,那不再仅仅是抽筋,而是自己的肌肉在被人一条条生扯下来。这个追击我的强敌,正以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法,在取我性命。我痛得双眼发黑,不由在尘土间打滚,期待自己跌下楼去,摔得脑浆迸裂而亡,也好过千刀万剐。
“是黑曼巴!原来,这家伙就是只行走的人形黑曼巴!”我终于意识到自己遭上了什么。在几天前,我还在与范胖抬杠,拿法国阿韦龙森林的山洞作比喻。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现实中碰上,并在这种单人对决中被收割!
我必须得为自己解套,黑曼巴的袭击是有距离的,之前它还在爬楼,我相距十多米就已受不了。而这回,看似相隔一个楼层,实际靠得反而更近,自然是成倍受煎熬。要摆脱这个凶残之敌,只有逃出它的影响范围,相隔越远越好。但愿它不会被刺激,像别人般迅如闪电!
主意成型就要立即实施,在痛不欲生的翻滚时,我瞄到不远处有条悬空的踏脚板,架在另一座楼房屋顶。那么,我只要能坚持过去,再顺脚踹到楼底,那么将瞬间解套!我在考虑逃生路线时,那黑曼巴也在观察地形,它和我同时盯上了这块板子。
长颈鹿怪头往窗内一缩,这家伙折回原处爬楼去了,那种苦楚瞬间消失。但受折磨时间太久,我已感觉不到半边身子,浑身发麻皮肤刺痛。借着这一契机,我手脚并用上了踏脚板,十米,八米,五米,一步步向着黑沉沉的对面屋顶过去,走得那叫一个险象环生!
当爬到板子中段,我只听耳边干笑声频起,突感喘不上气,再一定睛,自己不知何时悬在半空中,似被无形之物拧住了脖子。他不是严格遵守规则吗?还是一诺千金的骑士?怎能出尔反尔采用阴招?我不由竭力挣扎双腿乱蹬,将口中蓄满的浓痰四下乱吐,想迫出对方形体。结果,我惊异地发现,根本没有那么个看不见的人,身边空空如也!
这个敌人太可怕了,不论他做出什么攻击,都是迄今为止不曾见过也难以想象的。我绝不能让它近身,只消再来一次,我肯定折在这里。拼着最后一丝气力,我将走板狠狠踹到楼底,就这样,我悬在距地十多米处的高空之中,如同邪教徒们踏桥登天。
黑曼巴的身影,此刻已稳稳站在楼顶油毡之上。它扫了我一眼,悠悠然说起人话来。
“我被嘱咐,以最高规格款待你,但以我个人之见,还是由浅入深会更显待客之道。然而很可惜,你只支撑了44秒,比起普通的骨栉们还不如,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它朝底下探了探头,发出猖狂的大笑,问:“不过叫我吃惊的是,你居然知道黑曼巴这种东西,是不是觉得将走板卸去,我就拿你没辙了?”
“呜,呜。”我倒是很想答它,可咽喉被锁发不出声来。黑曼巴方才注意到我脸呈猪肝色,不由略收神通,那股怪力瞬时立减,但我依旧被抓在半空。见自己不论如何也绕不过死神,我怒目圆睁,冲着它大吼道:“是,你们被僵死,还能怎么着我?哪有这种不对称决斗,我还以为是一刀一枪博取功名,结果迎来的却是超能力!你俩干嘛不笑了?被我揭底牌了?”
“你看出什么门道来了?先告诉你不是超能力,不妨跟我说说,对了没准也能饶你一命。”它表露出极大热忱,阴爪微微前探,我兜中的蓝高卢随即被掏走,这只人形长颈鹿,就这般得意洋洋地沿护墙坐下,一边抽烟一边饶有兴趣地欣赏银月,竭力展示自己高风亮节。
“记住,我一直称呼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说明还有个暗藏的帮手。在某个更凶险的鬼地方,我吃尽苦头渐渐想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相信视觉,事实往往不是肉眼所见的那样。你操控着这东西,或是这东西操控着你,相互打着配合,无形中断绝别人生路,如何?”
“虽然是个截然不同的结论,但肯定谈不上蒙对。算了,还剩几秒钟,就痛痛快快收拾掉你吧。”黑曼巴爬起身叹道,那股无形怪力开始将我拖拽往它的方向,每近一米,那种苦不堪言的剧痛就呈指数级攀升,我已不再存有偷生念想,便拼出最后一丝余力,将天鹅绒甩出去。恰在此时,我闻听一声沉闷枪响,黑曼巴的脑门上多了个巨大窟窿,泛出银浆般的污血。它本已在闪避,不料被人放冷枪,这下左右不是,胸口又被若文望之魂烧出个大洞来!
禁锢我全身的怪力瞬间烟消云散,我直愣愣地往楼底坠下,快速掠过的楼宇杂景,在那一刻就像被凝固了那般,在某棵槐树的树冠下,正攀着一个人,那颗解我脱困的子弹,正由此人击出!然而,这个救火队员,却不是狼狈逃跑的黑水仙,而是个我料想不到的人!
“豚鼠伯伯德纳迪?”我还没看清,便感觉眼前发黑,一颗虎牙打口中飞出,砸进水泥钢筋的裂缝之中,整个人已软塌塌歪倒在堆积的煤石之上。
“你怎么样?还能不能站起身?”侧边混凝土墙后探出颗脑袋,那是Leeann,这个笨女人真是蠢透了,居然不放心又折转回来,爱情能当饭吃吗?我怒不可遏地开骂,一抹嘴角牙血,竟半坐起身来。
“你他妈怎么回事?我抛头颅洒热血,就是为了掩护你蹿走,可你丫倒好,又回来送死!”我气不打一处来,扶着石壁缓步向她过去,才走一半,便听得身后轰隆巨响,黑曼巴不堪受辱,紧追我跃下。
Leeann吓得面色煞白,比起厉鬼更为可怖,披头散发狂奔。我瘸着腿左穿右插,在建筑群中没命逃窜,同时不停往后甩出天鹅绒,令它难以靠近。女人建议我分兵,跑向工地另一头的吊车,许是已有了韬略图它。
当她踏上空旷的空地,附近又传来连续枪响,击得女人脚下泥浆飞溅,一个趔趄滚倒在黄沙石子背后,开始搜寻起这是谁在放冷枪?是夜色太黑瞧不清还是附近有其他守卫!
“赶紧向我靠拢!”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放冷枪的黑影从树上爬到烟囱前,冲我大叫:“是我,与那娘们保持距离,她就是西兰花女士!”
什么意思?女人是菜场大妈?可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豚鼠伯伯见我依旧在绕八字跑,不肯将她丢下,便继续放声高喝,道:
“这女人至始至终都在利用你,她的真实身份是四名扈从骑士之一!故意伪装混进组织里,提供的情报全部都是假消息。咱们合在一起,也斗不过追击你的那个人,他是名灰雾!”
只听“嗡”的一声,我的脑袋,瞬间就宕了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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