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回到这边以后,虽然有了射箭的本事,但是力大无穷什么的,身强体壮什么的,哪都是没有的,所以她守着玄极的凉透了的半具尸体,抱着膝盖在屋顶上吹了大半夜寒风,最终还是无归看不下去,终于出现拯救了她主仆二人。
第二天玄极宿醉,到了上朝时间他正抱着痰盂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作为罪魁祸首的花眠负起责任给他收拾干净,又大着胆子捏着男人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一下,看他眼皮子底下的淤青和没来得及刮干净的胡渣,像是老了十岁。
“不会喝就不要硬撑啊……真是的。”花眠嘟囔着碎碎念。
新帝登基第一天就直接宣布休朝,很是有拟定今后昏君形象的架势在,好在易玄极是民心所向,所以大家对此也没有太大的怨言。
花眠安顿好了易玄极之后就推门离开了他的寝宫,再门外又遇到了眼巴巴守着的青雀,此时花眠身上还穿着昨天那套不伦不类的衣服,晚上不觉得什么,到了白日怎么看都有些怪异……等出了门与青雀一个对眼,她总觉得有些尴尬,两人相对无言——
花眠:“那个,我……”
下意识地抓了抓领子,不幸地发现来时匆忙,她没带围巾和口罩。
阳光之下,就像是将本体连同魂魄一起落在了现世。
青雀热烈的注视中,花眠脸色微微泛白,绞尽脑汁地想该怎么跟青雀解释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昨晚和易玄极干了什么又没干什么(这才是重点)……结果想了半天,忐忑地刚刚张开嘴叫了声“青雀”,后者已经冲上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哭得非常真情实感。
花眠:“???”
花眠有些傻眼,只是在之后她才知道,原来对于她离开的事,曾经掀起惊涛骇浪,浮屠岛的人事关系(……)因此产生了很大的变动,比如青雀居然非常埋怨青玄,她觉得是青玄的胡说八道为花眠的当初的离去推波助澜,伤害了一颗少女心。
那之后,从青雀的臭脸上,青玄了解到世界上还有个脆弱的玩意儿叫“少女心”,从此就再也不敢跟玄极胡说八道……就连玄极当初不顾两族情面,不仅要收了血狼湖底最后一块玄铁,还要拒婚把汐族女祭祀放到八百里开外的孤岛上做妾这种事,他都没敢再多说太多——
“你太蠢,”哭过之后,青雀红着眼教训花眠,“负气离开不过是把公子拱手让人,否则今时今日,哪怕是狐族公主也只有跪在地上管你叫‘姐姐’的份儿!”
花眠干笑,心想我独生子女,哪来的妹妹?……再说了,若我尚在,易玄极敢把其他人往浮屠岛抬,那日当街踩着花轿,意气风发劫亲的人,怕不就是我了。
“如今再回来,我和他……我和主人就是单纯的主仆关系了,只愿他日亲眼见证他君临天下,国泰民安。”
花眠跟青雀打官腔,这一点也不难,把以前看过的各种剧本里心灰意冷女主台词随便搬一个出来,就很像模像样……嗯,最近跟的剧组,就连《洛河神书》的男配都跟男主这么说过。
这话果不其然换来了青雀”你莫不是有病”的恨铁不成钢眼神儿……
花眠摸了摸鼻尖,转开话题央求青雀带自己去洗漱,泡了个澡洗去一身酒味神清气爽,丝毫没有一点点一夜未睡的疲惫……她甚至还有一点”荣归故里”的兴奋在,洗完澡就着急出门去了。
……
这边。
等玄极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醒来之后,只觉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昨晚和花眠端着酒缸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通通不记得,只记得自己喝了什么……
喝懵之后大约是睡了,然后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抱着花眠哭了,说了很多有的没的。
想到这,玄极脸一黑从床上爬了起来,起来时觉得头重脚轻,赤着脚扑向茶几,刚拎起茶壶倒了杯冷茶一口灌下去,那浑浊劲儿尚在口鼻,那边门便被人一把推开,青雀走了进来。
“什么时辰了?”玄极问青雀。想了想没等她回答就问出下一个问题,“她呢?”
……语气略微紧绷。
——这个所谓的“她”,自然指的是花眠。
虽然昨晚她拍着胸脯承诺要看他创造的“苍生万泽,天下太平”,但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所以玄极对她的承诺实在不太放心……生怕她一觉醒来,想通了什么,又想不通什么,然后拂袖一走了之,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此时青雀站在门边,看着她家公子,昨日登基之时,何等意气风发,揽尽天下少女心,搅得皇城一池春水荡漾;今日再看,胡子拉碴,脚下虚浮,眼有红丝,手中还端着个杯子将放未放……
不由得感慨,情情爱爱之事,果然轻易碰不得。
思考间,这边不动声色福了福身子,做足了规矩,缓缓道:“陛下,花眠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到羽林卫报道去了。”
玄极:“……”
之前曾有提到,羽林卫是人族军队中司职弓箭的一支精锐,在人族八十万大军,整只羽林卫一共不足百人,各个都是人族高官家子弟挑选出来的精锐后裔,经过层层选拔而入——
羽林卫是精挑细选出来以一敌百的超级远程战力,以步法轻盈,轻功卓越,伸手敏捷为最大特点,神出鬼没,杀人无形……
就连当今侍卫头头青玄,也是从羽林卫里出来的人,后来才做的侍卫长,如今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羽林卫是人族领袖的顶尖亲军也不为过。
之前还在浮屠岛,见识过自家剑鞘身手后,玄极就曾经和青玄讨论过要不要把剑鞘放到羽林卫,只是后来发生的事儿太多,邪神冲破封印在即,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再加上玄极本身也舍不得把他这宝贝往臭男人堆里放,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如今花眠却自己跑去了。
想想那羽林卫里,因为是领袖亲军,人族排面,挑选的时候多少也有点儿以貌取人……选进去的小伙子各个家事背景自然不用说,英俊挺拔是必须的,再加上几年训练越发意气风发——
玄极眉毛跳了跳:“羽林卫所在督府守卫森严,重兵重重把手……她如何轻易上门‘报道’?”
青雀心想,要连那点本事都没有,也不敢挑着羽林卫去报道啊。
“不知。”青雀服了服身子,“奴婢听说,羽林卫总旗郝大人已经着手处理新人入职之事……”
“胡闹!”
“哐”地一声,男人手中杯子重重放桌子上,门外守着的小太监各个吓得肩膀一抖,青雀却眉毛都没抖一下——
习惯了啊。
淡定地吩咐人准备热水,给主子洗漱,等那边随便在浴桶里搓了两把,漱口束发,一身平日里愿意穿的玄衣,便火烧屁股似的往羽林卫暂时落脚的督府方向赶去。
走的时候有些急,还差点在门槛上被磕绊了下——
青雀在后面看着吓了一跳:“公子?”
也是忘记了尊称。
“无碍,”玄极扶着门,手紧了紧,“大约是还没酒醒……”
”莫不是上次风寒留了后遗症,那次你还呕了血——”
“无碍。”
又重复了遍这话,玄极摆手匆忙离去。
……
羽林卫伴随人族领袖入主皇宫,暂时落脚于离主殿不太远的原狐族赤尾军都督府——这赤尾军原住址前面是一排排的大院子供人起居,后面是一大片空地作为训练校场,入主皇宫时,羽林卫总旗郝易翔一眼就看中这风水宝地,打滚赖地跟青玄预定了这地方……
青玄很是看好郝易翔这位青年俊才,就觉得他当自己的妹夫很合适,一来二去自顾自有了”看自家人”的自觉,便答应了下来——
反正玄极从来对这种“徇私舞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前只对练武有兴趣,现在能惊动他老人家的事还多了个花眠,仅此而已。
言归正传,今日,这荒废了一段时日的校场终于热闹起来。
一群小伙子热热闹闹聚集在校场这边,层层叠叠,房顶上,树杈子上,甚至晾衣绳上麻雀似的一排排站满了勾肩搭背的人,他们伸长了脖子,每个人都特别兴奋地看着站在校场这端最前面的人——
只见她一头微卷长发齐腰,头发挽起一半扎成个小揪,巴掌大的脸蛋上有挺翘的鼻尖和精致的小嘴,垂下眼时,那眼睫毛长得和蝴蝶翅膀似的……
最妙的是她很害羞,一直都垂着眼,他们盯着她的睫毛就挪不开眼睛,那一颤颤的仿佛颤在他们心头。
……犹如一锅臭豆腐在油锅里翻滚时忽然从天而降了一块刚磨好的嫩豆腐。
“你说,就她啊,一个姑娘哦!”
“……我说话大声点都怕把她给吓死,这细胳膊细腿的,你确定昨晚是她用箭指着咱们公……咳,陛下,还差点得手?”
“就她,错了我脑袋给你当球踢,我家大哥的同窗的媳妇儿的弟弟昨晚正巧玄武门当值,亲眼所见,呵——说得那叫个神乎其神,说这女人手中无须箭矢,箭如法术浑然天成,百发百中,威力惊人!”
“哇!”
“呜!”
“惹!”
“……我不信!”
“我不信的是敢用箭指着公子的人还能活蹦乱跳来羽林卫报道——嗷,你打我干嘛!”
“什么‘公子’,是‘陛下’!”
易玄极走到羽林卫督府校场,脚跟子没站稳,就听见昨晚他那点”讨好媳妇儿”的风流事迹一夜之间已经传遍整个皇城……
也不觉得十分尴尬,只是往那树下背手一站。
树上正讨论得开心的麻雀们顿时感觉到气氛不太对,闭上嘴低头一看,对视上那张棺材脸和冷冰冰的眼睛,顿时背上冷汗嗖嗖往外冒!
众羽林卫:“……”
玄极掀起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的花眠,见她手上握着她那把精致长弓,在她远处,以现世计量单位约三百米处,平行立着连续五个靶子——
根据羽林卫的规矩,三百米开外,一箭射出,箭中第一靶心且穿透第二靶心,在第三个靶心留下印子,即为合格,所谓“百步穿杨”,不过如此。
而此时,花眠已经举起手中长弓。
站在人群之外,十分低调驾到的皇帝陛下并未出生阻止,也未引人注目,只是唇角翘了翘,手一摊:“弓。”
树上一只麻雀立刻跳下来,狗腿子双手奉上背上随身携带的弓箭。
与此同时。
只见不远处,那站在人群前的小姑娘终于打从方才开始第一次抬起眼,黑色瞳眸明亮透彻,仿佛有光——
她手中长弓拉圆,却不见弓箭。
那圆润如玉指尖在弓弦微微勒红,又泛白,众人屏住呼吸,睁大眼睛。
终于只听见“徵”一声弓弦破风之音,忽然半空中,有一道极速蓝光拖着长尾快速成型——手持弓箭那人唇角正要扬起,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正准备迎接奇迹!
这时候“嗖嗖”两声,几乎是同时从人群之后,两只更快的箭矢直接而上,目标却非箭靶子,而是那抹蓝光,再是“啪”地一声巨响,两支弓箭第一只直接被蓝光撞得粉碎,第二只再追上时,在蓝光碰到靶前,将蓝光撞得炸裂开来!
“呵!”
羽林卫中人不约而同傻眼,而花眠更是瞬间瞪圆了眼,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消失在半空的蓝光,稳稳立在那连根毛都没被碰到的靶,瞬间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回过头——
一眼就看见了,树下执弓而立的易玄极。
一时间气得胸肺都要炸裂:“易玄极!!!”
羽林卫一听当今皇帝陛下大名,顿时纷纷一个激灵哗啦啦跪倒一地,于是花眠和玄极就这样丝毫不受阻拦地互瞪——
“你干什么?!”
“羽林卫是要当真上战场的,你往这凑什么热闹?”
“昨晚我……你当我说、说着玩?!”
“你要上战场,我没说不让你去,你留在主帐里当个军师——”
“……我连《孙子兵法》都没看过!只知道三十六计走为上!”
“我又不嫌弃。”
花眠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了,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说话不算话之人——气极了,拉弓,射箭,蓝色箭矢一秒后出现在半空,二秒后,五个靶子多米诺骨牌似的接连倒下……
五个靶子,中央红心皆是一气呵成的小洞。
箭矢却不见踪影。
众人再次看呆了眼。
花眠手掌一翻,长弓消失,手狠狠一指那五个靶子,转向郝易翔狠狠等着他:“郝总旗!”
玄极背手而立,十分淡定:“他敢。”
郝易翔:“……”
放过我放过我。
接下来又是玄极与花眠的眼神战争,,嗖嗖凉风中,战争结束于花眠终于使出杀手锏,只见她眉间忽然一松,抬起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正好在这边一天一夜,时候不早,我妈该着急了,那我回现世了,拜拜。”
玄极脸上的严肃与绝不动摇跟着一愣。
花眠撂了下头发,黑发飞扬之间,转身就走。
玄极扔了弓,三步一跃而起,稳稳立在她跟前,阴沉着脸。
……
当夜。
树上麻雀再聚首,目送那心满意足地拿了羽林卫腰牌后,迅速羞涩状退下的小姑娘,皆叹白日所见所闻,恍然如梦。
世间一物降一物,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