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花眠早上天刚亮就爬起来洗漱,认认真真把自己收拾干净——
对着镜子化妆的时候,特别用了比平日稍微显色的唇釉;
给头发打了精油;
还……稍微用了一下下卷发棒;
一只腿翘着,双手撑着梳妆台,站在镜子前伸脑袋左看看右看看镜子中自己的脸……指尖撩起额间垂落遮住左眼的发,露出额头
好像,变态日本武士的造型。
花眠:“……”
瞬间黯然伤神,郁郁寡欢。
垂下眼,拒绝继续围观镜子里自己的新造型,花眠转身从沙发角落里抓起了平日里自己戴的围巾,围在脖子上遮挡住半张脸,恢复了万年在人民群众面前的造型——只有唇舌之间自己品尝到和昨天不一样的唇釉香,提醒着她,其实今天有用不一样的唇釉。
花眠背好包,走出房门,来到隔壁房门前。
犹豫了下,抬起手,“咚咚”敲响面前的房门——双手放在胸前,十指紧扣拧成一团,双脚合拢,脚跟一点一点踩着地,小小的动作暴露出此时此刻她紧张的情绪。
不一会儿,门开了,赤着上半身、只着一条牛仔裤的男人出现在门后,面无表情地见着她。
花眠瞠目结舌:“……你你你你——”
玄极:“?”
花眠:“怎么不穿衣服!”
玄极:“你给买的衣服在外倒是合适,只是这客栈厢房之中似乎生了暖炉,那么穿,闷热得很……”
……房间里有酒店中央暖气空调,房间里穿大毛衣,是有点热。
“啊,是我没考虑周到,抱歉啊,”花眠对两次从死神镰刀之下虎口夺食救自己一命的男人还是客气的,“昨晚有给你买点别的衣裳,特地换了顺丰快递,今天早上就会送到……”
“‘顺风快递’?”
“就是……物流,你懂吗,把一件东西,从商家手里接过来,确保安然无恙、最快地送到购买者手上。”花眠费劲地科普。
幸好玄极聪明,了然点头:“镖局。”
花眠松了口气:“……对,在这边改名叫‘快递’了。”
玄极:“诸夏大陆,最出名的镖局是无量镖局,水运陆运样样精通,开张百年,从未丢过一票买卖。”
花眠听出他语气中淡淡的骄傲,想了想半开玩笑似的顺口问:“无量镖局?这名字……你家开的么?”
玄极:“是。”
花眠:“……”
还踏马真的是啊?
不过大清早的站在酒店走廊上,和一个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富二代讨论他的家大业大,这件事要多诡异有多诡异——更何况这个富二代现在身上没钱,穷得快要去要饭……
啊对了,要饭。
花眠轻轻一拍脑门才想起自己这是来干嘛的:“先不说镖局的事儿了,我我就是来问你,要不要吃早饭,带上房卡,酒店三楼自助餐厅早饭免费。”
“免费?我记得昨日你带我去的时候给了银子。”
“那是四楼。”
“那昨日为何不去三楼?”
“因为不好吃。”
“为何今日又改口要去?”
“因为穷。”花眠回答得毫不犹豫,还刻意停顿了一下后强调,“你穷。”
“……”
小时候为人族领袖位置未来继承人,无量神宫的少宫主;
长大后,顺理成章成为人族领袖,镇守西荒土地,成为浮屠岛无量神宫的主人……
从来没有人对玄极说,今儿你得去免费发粮的地方蹭口吃的,因为你穷。
花眠的话让玄极觉得很新鲜,他对“穷”这件事并无概念,所幸的是对“吃”这件事也无欲无求,好吃不好吃的,填饱肚子即可——于是眼下,也就没反驳花眠,回到房间把衣服套上了,玄极跟着花眠走出房间。
走姿依然四平八稳,目光有神注视前方——
如果不是昨晚亲眼所见,很难相信这么神采奕奕的人曾经大半夜不睡在外面瞎闲晃悠。
“在想什么?”
花眠听见走在自己身后的人问。
“没什么,”花眠低下头握住自己的背包包带,“昨晚睡得好么,我半夜一点左右看见你跳窗……”
“习武之人,向来少眠。”
“……冬天也这样?”
“冬雪夏婵,有何区别?”
“……”
对着这张正直的脸,花眠愣是说不出关于在冬天,“被窝”究竟是个多么诱人的小妖精这件事……反正,身为剧组工作人员的她最怕的就是冬天被安排白班跟组,就像今天,天刚亮就得爬起来准备风里来雪里走的清点道具,搬道具,摆道具——
毕竟在演员、工作人员的到来前安排好一切准备就绪,这是每一位现场美术必须拥有的职业素质。
“算、算了吧,”花眠摆摆手,摸摸鼻尖讪笑道,“劳动人民的辛苦,你这种公子哥儿肯定不懂。”
“……十四岁那年家父重病,为求汐族圣物万年鲛珠,我独自一人提无归剑闯入汐族圣地,”走在花眠身后的男人淡淡接话,“当时我与祭祀汐月大战整整四天三夜,最疲惫的时候险些被他饲养镇海之兽一口咬断脖子,幸得无归剑剑鞘坚韧替我扛过一下,后终于得到汐月认可,取得鲛珠,安然归来,名震天下。”
“……”
“公子哥儿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好当。”
“是,”花眠真诚地说,“我错了。”
玄极两步走到花眠身边,与她平行,闻言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以一种“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宽容道:“无碍。”
花眠:“……”
诡异的谈话之间,二人乘坐电梯来到三楼。
早上,虽然这会儿天才刚刚亮,三楼餐厅里已经相当热闹,充满了各个剧组的穷鬼们。
玄极从大老远的另一个大陆过来,唯一能够适应的大概就是饮食问题,大中华饮食文化千百年来虽有精进,然而总体思路不变,早餐几个包子一碗粥,一杯豆浆两根油条一碗馄饨,诸夏大陆怎么吃,现世世界就怎么吃。
玄极吃东西的时候吃相极好,安静得很,端着一碗粥就像是一个贵族大少爷的模样……花眠小猫胃口吃了两口就饱了,剩下的时间就剩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玄极吃东西,顺便给别人倒胃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找不到剑鞘,接下来该怎么办?”
玄极扶着粥碗的手停顿了下,抬起头看了花眠一眼……花眠换了只手撑下巴,从玄极的眼神里看出他希望自己闭上狗嘴的意思。
她尴尬地笑了下,低下头,指尖在桌子上画了个圈圈:“随便问问。”
“昨日买的衣裳多少钱,”玄极放下碗,“我给你。”
“……不用了。”
“你我非亲非故,我怎可平白无故受你恩惠。”
“你救了我两次,不是你我现在已经是棺材里的一摊烂泥——”花眠说着打了个冷颤,“衣服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牌子,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在诸夏大陆,只有夫妻之间才会相互置办衣裳配饰,”玄极扫了花眠一眼,淡淡道,“你可是在暗示我什么?”
花眠在桌子上画圈圈的手指稍一停顿,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了眼玄极——半晌,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瞪着那张棺材脸“我我我”了半天,愣是没能把“没有啊”三个字说明白……反而是玄极收回目光,端起第二碗粥:“家父早年离开诸夏大陆云游四海,在下尚未婚配。”
………………………………你才是!
………………………………在暗示什么?!!
花眠的手抓着桌布,拧成一团。
脑袋顶上都快冒了烟,这时候才听见身边男人轻笑了声:“玩笑而已,莫当真。”
花眠:“……你常和人家开这种玩笑?”
玄极唇边笑容微微收敛,摇摇头——
平日在浮屠岛,日理万机,还得习武练功,连吃饭的时间都是青玄紧巴巴盯着催促才挤出来;
出了浮屠岛,刚到诸夏大陆皇都,无归剑剑鞘便丢失,玄极便即刻起身前往现世;
……上一次坐在桌边和别人边吃边玩笑是什么时候,玄极自己都不记得了。
在现世的日子……
玄极瞥了眼身边端坐着,仰着半张脸看着自己的小姑娘……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有些个不明白了——
怎么好生生过出了种休闲的放松气息来?
最后。
在玄极的坚持下,他还是慷慨地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库,把里面最后的存款全部给了花眠……这样他就变成了一个中午吃饭都没着落的穷光蛋。
花眠捏着一把钱,心中感慨了八百字“直男癌蜜汁自尊”这件事,在前去开工之前,捉住玄极的袖子问:“那你午餐、晚餐都怎么解决?”
她真的是操碎了心。
“玄魂玉戒中还有兵粮。”
玄极看了眼捉住自己衣袖的小爪子: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动作她已经做得无比纯熟。
而他一次都没有甩开她——
一次都没有。
每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捉住,就乖乖停下步伐,转身,低头,对视上她的眼……
“光吃那个怎么行,”花眠小声嘟囔,并非发觉男人眼中深思,自顾自碎碎念,“不行,这么下去找到剑鞘前你先得饿死在我眼皮子底下了,你是救命恩人,我不能看着你被饿死的。”
深呼吸一口气,花眠放开了玄极,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你去吧,等我一下下。”
而后,不等玄极回答,她已经一阵风似的哒哒跑开了。
……
在全国各大影视基地,群众演员类别分为两种。
一种群众演员是由影视基地当地的管理公司统一签约。
剧组有需要群演,就让剧务组的人去找管理公司负责人商谈,谈好价格、人数、要男的还是女的、要拍什么戏、哪里集合,然后拍摄当天一车拉走……
拍完当天剧务组与管理公司日结,结完钱再由管理公司负责统筹的人把钱下发给群演——
通常这一种群演,是有比较正式的签约合同在手的,换句话说,不合适玄极这种没有身份证的“黑户”;
而另外一种,就是通过剧组内部关系进入剧组打工——
也就是传说中的走后门。
通常是由剧组的人带着某个朋友进来跑跑龙套,有的是不给钱,有的是给剧组拉关系的那个人,不过这种算例外,除非介绍人和剧组关系很好……
这种相当于刷脸吃饭。
像是《洛河神书》这种,有白颐大神做男一,不可能不红的超级IP剧,等着走后门、一飞冲天、从十八线提升到八线为自己履历增添光彩一笔的人可以说是千千万……
因此,剧组里各组稍微说得上话的小头目,门槛被踏平那都是常事——而剧组根据剧组的风格不同,一个剧组里有一个说话有份量的人,有时候可能是导演,有事后可能是制片人,有的时候是监制……花眠所在的美术组虽然是剧组找的外包工作室,但是因为常有合作往来的关系,所以花眠和本剧组的制片、监制都挺熟……
眼熟的那个“熟”。
至于导演,这次《洛河神书》请的是来自香港的导演,说话确实很有分量——这样的大佬风里来雨里去,常年泡在演艺圈大染缸里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油嘴滑舌的不喜欢,反而特别喜欢花眠这种闷声做事的实干型。
于是《洛河神书》剧组拍摄的过程中,最常见到的一幕就是,导演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拿着个话筒,扯着嗓门找“我们的现场美术花眠”,然后从人群外面,一个戴口罩的身影匆匆忙忙挤进来,手里拎着一切导演要的东西……
因为“H市影视基地哆啦A梦”过于好用,导演曾经甚至动过“干完这票你们工作室打包跟我回香港”的念头。
综上所述——
按道理来说,花眠每天该接待的人应该一个手都数不过来,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现实就是……
正常人都不会找花眠来走后门。
所以作为五年剧组老油条,花眠对“走后门”这件事非常新手。
这会儿来到拍摄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带上,今天的花眠并没有立刻钻进道具车里,而是垫着脚站在人群外看着忙碌中的工作人员,目光闪烁,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找谁好?
监制今天不在。
制片人好像很忙。
导演依然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
……啊啊啊,纠结。
不远处,人群的中央,白颐坐在休息的躺椅上,手边放着一块吃了一半的星巴克蛋糕和一杯星巴克咖啡,他的助理在给他按摩,时不时与他说笑两句;
群演们热热闹闹地换戏服,戴配饰,王哥的离开并没有让众人的工作进度受到一丝影响,服装组的妹子们手里拿着别针和胶带,利落地把那些租来的戏服弄成服帖合身的样子;
场面可以说是井然有序地乱作一团(……)——
“发簪不够用啦,道具组怎么回事啊?”
“不是说今天要配二十个侍女的碧玉簪吗,这才拿来十九个!”
“负责人呢,负责人呢?”
“美术的人还没来吗?”
不远处翘着二郎腿的导演:“你们这些扑街,准备因为一个群演的簪子拖拖拉拉到午饭?”
众人面面相觑,矛头一时间全部指向道具组,苏宴一背冷汗,正准备老老实实道歉狂奔回道具车里翻翻还有没有能用的簪子,这时候看见个纤细的身影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掠过——
闭目养神中的白颐只听见耳边响起柔软的小小声“借用一下”,他睁开眼,正好看见花眠弯下腰从他身边拿起那个他用过的蛋糕叉子,起身时,衣服蹭过他的手背。
白颐:“……换了个牌子的唇釉啊?”
花眠:“嗳?”
捏着叉子的花眠微微一愣,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擦子上的奶油,没有回答白颐,胡乱点点头后然后转身直接给群演插脑袋上了。
众人:“……”
……小叉子只露出半截绿色在外,远远看去,和制作本就不怎么精致的道具碧玉簪子没什么不同。
花眠脚跟落地,又掏出个湿纸巾擦擦手,低下头含糊的声音从口罩后面传来:“可以了。”
导演喜出望外,拍着大腿,这一次连“我们哆啦A梦”这种话都讲出来了。
此时花眠在美术组众人心中基本算与“救世主”三字肩并肩,而在众人的唏嘘之中,眼瞧着今天的第一场戏准备开拍——人们却看见,往常这时候应该转身走开的花眠居然并没有走开,反而是一路跑到导演高脚凳右边站稳。
导演大佬关了喇叭,向右斜了斜身子:“有事喔?”
“……我,表弟,快饿死。”花眠在口罩外的耳根子红得能滴血,“离家出走,身份证丢了……导演,能不能,赏口饭吃?”
坑坑巴巴把话说完,花眠窘迫得恨不得直接在脚下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说完之后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脑海里已经噼里啪啦闪过一大堆——
不应该和导演大佬说的。
他好凶。
会拒绝的。
拒绝了怎么办。
好丢人。
丢人。
会被嘲笑。
说不定会被骂。
啊啊啊啊啊啊啊会被骂!
空气片刻凝固。
“我还以为什么事,下午有个战场戏,你让他来啊,够高的话给他个副将当一下都某问题的啦!”导演大佬操着那和蔼可亲的港普,“就在白颐旁边,五秒镜头,人家把脑袋磕破我都不随便给的。”
花眠:“……”
心里开心得炸开了花。
深深地跟导演鞠躬道谢,花眠连蹦带跳地跑开来。
……
不远处。
躺椅上,坐起来的白颐沉默地看着那个哒哒跑开的背影。
身边,助理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有些尴尬道:“……道具组的人是有点过分了,你的叉子也拿去,咱们这早餐还没吃完呢?”
“没事,”白颐收回目光,“我又不饿,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