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定剂

人类的新世界没有太阳,在这一点上,与他们曾经造物的处境类似。

如果你身处广袤宇宙中的一个空间站上,日出日落对你而言并不存在。空间站太小了,你脚下的大地不会将你翻到另一面,由于你随时可以走到正对太阳的那一面,因此很多由于脚下的一切过于庞大带来的一切就都消失了。

在主世界的时候,人们是会眺望星空的。因为人类只会在地上走,在天上窜,不借助点什么的话,人是不可能徒步踏入太空的。天空与所有人有一种天然的隔离,人们从来不能真正靠近它。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在城市建立之初,人类遵从本心,多管齐下,将城市延展到了他们可以靠近的每一片区域。未知异常的区域正在这一时刻进入人们的记忆。

造成这种事件的原因很简单,也很快得到查清。正如前面所说,人类得以徒步走向星空,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可以在星空中生活。

原始人未曾听说过什么是氧气,甚至不清楚他们为什么活着,他们即使可以触摸星辰,未来也不见得可以得偿所愿,此时也同理。

人类脱离了重力的限制,重构了维度一词。那时人类才刚刚走出第一步,再无所不能都局限于一定的范围,正处在学科迭代的历史时期。那段时间,人类在探索的过程中损伤惨重,但那段时间,每个人都并未被未知吓倒。人们的思维在回荡中同调,一切乱麻都隐藏身下,那段时间,旧时代的一切阴霾都好像被他们用技术手段清除了。

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很久。

人类并没有仔细阅读新世界的说明,便走进了他们的新世界。这个新世界没有日月,没有星辰,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广袤。

广袤的代价便是,人类早已不再是人类。他们的基本构成物质之中,光速变成了速度最慢的那一个。

他们不再受到引力的束缚,不再承受时间的干扰,如果他们想,他们大可以去原本的宇宙闲庭信步,感慨万千,只需要在自己再次被时间抓住之前返回,他们可以如他们过去所想的神一般活动。

不返回也可以。从来没有因为这种事出人命的现象发生。只需要断去联系,本体便可以快速回过神来,重新在他们的意义上复苏。

“我们每个人都是镜中的自己。你只知道你记忆中你的这一面,别人也只在乎你镜子里的这一面。定义的边界便是认知的边界。”

这教科书上的东西堪称邪典,年年改,年年扯,就算是学得最好的学生成绩也不会好看,相关课程的老师早已放弃研究。

不过尽管这本书没有任何读下去的价值,却也确实能够帮助人们进一步理解他们的这个新世界,那个寻求如何走向真正意义上死亡的组织也因此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理解。

这并不代表他们这个世界克服死亡的方式是某种广域的不死立场。并不是进入这个新世界之后,人类就会被囚禁在生命之中,为定义而工作。实际上,每个人都依然是一样脆弱。基本组成因素的变更并不能让他们远离死亡。

只是正如那书上所说,改变不了死亡,他们可以改变死亡的定义。你活不活着,和你对别人来说活不活着是两码事。

在这个世界,家庭的概念也有所变化。家庭是一种你可以合法与另一半建立不死的连接的单位。

不建不行。作为一个有自身属性的个人,你的工资水平是远远跟不上有建立不死连接的那些人的,那点工资之低,想不睡大街都很难。

这么看来,不死连接可能是一种能让人工作时间大幅度延长的东西。实际上不是。

人会非常正常地死去。只是如果有不死连接,你的死去可能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除了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之外,大多数人都不会意识到某人的离去。人的认知能力是非常有限的。

人们不会意识到的原因,无非就是其对于整体而言的职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不死的连接使得镜子前的人虽然倒下了,可镜子里的人却依然扮演着其曾经的角色。

作为建立了连接的配偶,有的选择继续让镜子里的人继承过去的一切,而有的人却也难以承受变故,自己也随故人而去。

这么做的后果一般无他,建立连接的两人都倒下了,原处只剩两个镜子继续执行着他们的职能。他们不会停下,除非有人打破了镜子。

有人说镜中人是没有灵魂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意志,他们就像随波的流水,比起自己想什么,他们更在乎自己的职能是否在正确运转。这些永远定格的镜中人永远只会模仿,再也不会实质上变化。他们不会像人那样活动,一旦超出范围,很容易就会有人察觉。

因为这种原因,有的职工工作着工作着,就会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到处都是镜中人,镜子前的人早已消失很久了,一直以来自己的步步高升的原因很大概率正是因此。

生死的界限模糊了。放眼望去,那么多与自己交流的人,人们已经难以区分其背后哪个是镜子,哪个是真人。嘈杂的世界一时竟沉寂至此。

镜中人不是活人,镜中人是人们设计的模仿角色,是一种稳定剂。是一种填补空缺用的修补器。这镜中人有助于抵抗风险,是一种人们对抗风险时的不二之选。只要不是构筑中绝大多数都是这种修补成分,一般来说都没问题。

后来很快,这个不能全部使用稳定剂人选的麻烦就得到了解决。稳定剂被各种重组,重组出各种功能,经过改造的人变得比任何人都更容易理解并适应复杂需求。

稳定剂,是一种公开销售,但很少有人去用的药剂。背后原因众多,却是某个特殊阶级的必需品。

使用过稳定剂的人都会在镜子前凋零,只剩镜中之人身为非人类被默许了功能性社会地位,只是少有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