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诚

“长得不够高的树,在他们传统的斗争中容易抬不起头来,那些轻易就不再长高的果树,在传统意义上是失败者,但在实际上,这些表面上的失败者却实际上是果树中最成功的。你看咱们背后这山,上面哪一棵果树高耸入云。命运这种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解读的,做人可万不能自暴自弃啊。”

那听劝的人听这安慰他的话,却一点鼓不起劲来。这预知法术的钦定传承人不管说什么都能用上果树,听的次数多了,当真认真不起来。

“真的什么都能说到果树上啊……”

那人早已不止一次听到这话,自然是没有任何改过的意思:“我这天天与果树打交道,让我用别的我也拿不住啊。”

“要是讲道理真的能安慰人就好了……”那人摇摇头,在此地待不下去,转而离开,起身前往其他地方散心。

“你觉得呢?讲道理能不能起到安慰效果呢?”他们部族族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们那神出鬼没的族长不知什么时候潜入了这果林,未能惊动一片树叶。

他对族长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别人几乎从来看不到他们的族长,可他却天天看得到。这族长天天来找他他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不论他做什么准备,直到今天都只有直觉成功预测过其到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今天,他早已不再纠结于如何预警其到来。他经历一段时间的成长,也变成了纠结于本事以外东西的肉食者之流,开始纠结于一些与他生活离得很远的事:

“应该是有效果的吧。如果我能真的在需要的时候一眼看穿正确的道路,而不是仅仅知道怎么做,面对质问的时候依旧什么都答不出来,我应该能少很多烦恼吧。”

那族长听他的感慨,完全不藏脸上的笑意,在那里毫不遮掩地摇头:“烦恼就是烦恼,一切理由都不过是导火索。这么看起来,你对我族的牺牲精神并不理解啊。”

这继承人并不反驳。说到底,他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选做继承人。除了预言指定,不可推脱以外,他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支持他的理论。

“我这种果树的经验,对于胜任目前的职位当真有什么意义吗?我感觉我所会的一切对预言来说都没有丝毫意义啊。这样的平庸,我甚至没法反向找出意义。”

“意义?这种东西,你要是问我有没有来生,我还好回答一些。”

他并不明白族长此话何意,不过他此刻却突然萌生了一个猜想,脱口而出:“莫非我是过度预知所致的代价?关于轮回法术,我确实知道一二。”

“你若知道,便说不出这种话了。”那族长泼冷水泼得毫不客气:“你当我为什么指定你作继承人?一方面是命运,另一方面就是指定谁都可以。高度可替代性是我族巨大的优势。正是这种优势,我族才能千辛万苦从被预知带来的无尽反噬中走出来,走进预知能力实用的第一阶段,忠诚阶段。我族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终于对这一切有所掌握,你竟想用你那急功近利的心去快速掌控它吗?你不觉得你是在太贪得无厌了吗?”

这继承者不知该如何回应,突然说不出话来。

他不清楚他继位的意义,但可以确定的是,他继位的意义比他想象中要简单的多。用忠诚为预知法术的忠诚时代卫冕,为接下来的可能保卫核心,保卫已经控制了他一半,而他还完全不清楚的格式塔。

忠诚是实打实的武器。是野蛮时代与他们所追逐的非巨像力量的混合产物。其看起来没有一丝刀刃,而实际上上面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杀人的刀子。不论对谁,都有刀刃相向的一面,是一把没有握柄的双刃剑。

抽象不代表没有力量。世间万物都是同台竞争的,一切相互之间都有转化之路。

觉悟没有让他变强哪怕一点点,让他甚至依旧无法战胜比他小的多的孩子,但却可以让他挑断宗族里那一个个实力远超于他,几乎是用自身硬实力保持统治地位的旧贵族们的脚筋,把他们推上处刑台。

他们可能做梦都不会想到,背刺他们的人竟会来自他们关注的焦点,他们施恩于人的代表。

那难以相信眼前人背叛的几个人在其背后跪地,有千言万语要辩解,可事到如今却已经不再有人乐意听他辩解。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斗争,这是一场彻底的批斗会。

“最不忠诚的人挥舞忠诚的武器,真是好公道啊。”

事到如今,已经只有死路一条的人已经至多只剩这片刻的嘴硬了。他们的一切几乎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根本没有时间整理好一切愤恨。他们的生命就像被倒掉的垃圾,不带一点宽恕,不留一点时间。

“忠诚?他们这些人向来忠诚于制度,可未曾有一刻忠诚于你们。被背叛就代表着你们完全不了解忠诚,最终被公道所弃。怎么,难不成你们有那么一瞬间,当真将自己当成过效忠对象本身吗?”

忠诚是个概念,忠诚本身并不存在。但存在于否,这东西又确实是一种并不绝对的东西。他背叛了曾经的领导,可以说自己忠诚于宗族,为拯救未来而反,他背弃了宗族,又可以说自己忠于命运,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战。他承诺安定,可在做决定的时候,却完全可以毫无阻碍地掀起另一场腥风血雨,接下另外的一场厮杀。

什么是忠诚?

那人接过不说话的孩子递来的不知名实心瓶,不知这是何意。

那孩子并不多说,再一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那句话:“预言会指引最忠诚的斗士走向确定的愿望。只有真正的忠诚者才能继承未来的力量……”

那人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完全对不上地试探性提问:“这是你回去的信物吗?”

那孩子依旧没有多回答,依旧在重复这句话,就像复读机在重复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