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宴洲仓促地往门外暼去。
程宁站在那里,手里举着一柄黑色的油纸伞。
伞檐上的水不断地滴落下来。
手劲松开,春华猛地扑到地面,不断地喘着气。
有那么一刹那,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是程宁的出现,于她也好,于陛下也好,都无异于五雷轰顶。
“娘娘——”
程宁抬步慢慢走进来,她的长发还披散着,是入睡时的模样,身上披着件红狐氅。
是卫宴洲在猎场为她捕得的那件。
但是这样喜庆的颜色,却衬不出程宁脸上的任何一点的血色出来。
她整张脸都苍白着,走动间无人敢拦。
卫宴洲像是难得怔忪了,他反应过来,低喝:“还不送回去!”
程宁是什么时候醒的,他离开床榻的时候她明明还睡着。
出了殿门,他还命人将安神香点上了。
可是她现在却站在这儿,令人意外又不意外。
意外是程宁没有任何识破的前兆,不意外是她本就有这样的能力。
只要程宁想知道,只要她用上一些计策和手段,这个宫里,能玩过程宁的人,几乎没有。
就连卫宴洲也被骗过去了不是么?
程宁走动间,几乎无人发声声响。
她慢慢蹲在了地上,几乎与卫宴洲齐肩,去俯视春华:“甜杏死了是吗?”
“娘娘——”春华抿着唇,泪水从眼眶砸下来,害怕和惶恐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程宁不再看她,而是起身,朝着大殿的方向走去。
“拦住她!”
卫宴洲的低喝落在院中。
守卫和他的影卫都扑上去,只是拦在门前,不敢有别的动作。
“娘娘,回去吧。”王喜上前来,表情苦涩难辨:“更深雨重,娘娘仔细腹中的孩子。”
“门不打开就可以永远粉饰太平对不对?”程宁背对着卫宴洲,但是谁都听得分明她的话是冲着卫宴洲的。
程宁感觉自己举伞的手腕吃不了力,握着伞柄不断发抖。
于是她干脆不撑伞,卸了力任伞掉落在地。
“娘娘!”王喜慌张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有一柄伞,顾着卫宴洲不是,顾着程宁也不是。
但是手上穆地一空,伞柄被卫宴洲抢了过去。
伞檐重新拢住程宁,卫宴洲扳过她的肩,漆黑的眼底风雨欲来:“你现在要闹什么?”
明明有什么东西已经随着这个雨夜割裂开,他却还能一副程宁不肯息事宁人的模样。
指着殿门,程宁苦涩地道:“要么把门打开,要么你告诉我,嫂子究竟如何了?”
卫宴洲一顿。
程宁苦笑了一声,她睫毛上被雨溅湿了,眨一下,水珠到了眼睑下,像是她在哭。
“你不会以为我真信了你的话,‘还好’两个字轻飘飘的,你没有犹豫就说出来,或许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我多了解你,越是果断的,你越心虚。”
被瞒的多了,真以为程宁看不懂卫宴洲的情绪不成?
以为她会质问别的,可是她出口质问的就是陈意礼的事。
卫宴洲扣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陷进她的肉里。
程宁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句:“现在你敢当着我的面,再说一次还好吗?!”
“欧阳曦向你透露过甜杏来临华宫的事对不对?你杀了甜杏,以为能掩盖我的疑心?”
不用打开门,程宁从踏进这个院子,看见卫宴洲的那一刻就知道,甜杏不可能还活着。
卫宴洲这个人,狠的时候是真狠,他料定了的事,就不会给别人一点活路。
衣襟被程宁的手攥住,夜幕下程宁的脸太白了,加上满头披散的长发,绝望的要碎了。
“你告诉我!”
程宁嘶声:“我父亲,我兄长,我嫂子,程家几十口人命,现在到底在哪!?”
随着她声落,雷声滚滚。
有一道闪电落在低处,像是就在近前,卫宴洲本能地抬手护住程宁。
但是下一刻就被程宁拍开了手。
“觉得我是被你放在笼中养久了,惊雷都能吓到我了?”程宁的情绪有些收不住:“回答我!”
“那你呢?”
卫宴洲良久后才开口,他反问:“喝那杯茶之前,你知道自己怀孕吗?”
春华怔愣惊惧地僵在原地,一瞬间像是听不见声音,或许听见了也不能理解陛下说的话。
娘娘.....知道自己怀孕么?
怎么可能。
起码春华每日伺候在侧,她从来没有看出程宁有任何异常。
她以为孟歆说没事就是没事,陛下也不曾在临华透露出任何。
娘娘又没有生过孩子....她怎么会知道呢?
如果她知道,那甜杏那日来临华宫,关上门的时候,两个人说过什么话?
为什么第二日谢轻漪就弄出了避子药的事。
娘娘喝了茶,出了事,谢家紧接着就被陛下处置了。
如果,如果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那甜杏的死.....
“你敢说吗?”卫宴洲逼近一步,离得近可以看见他双目赤红:“这个孩子,在你心底比得上程家吗?”
手仓促地覆上小腹,程宁眼中闪过慌乱。
他果然知道。
对,卫宴洲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举一反三,观一隅可知全貌。
他这么一个人,能摸出甜杏,会下手杀了她,就说明他什么都猜到了。
“说啊!”卫宴洲低吼了一声。
程宁往后退了一步,她今天尝到了心如刀绞是种什么滋味。
被人逼到无路可退又是什么滋味。
两个主子竟然在凤鸾宫就大吵起来,又凶又狠,仿佛要将对方剖开。
王喜脸色大变,将在场的守卫都清了出去。
无人敢留,知道的越多,脖子上这颗脑袋就越危险。
程宁张了张唇,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像是有利刃刮过。
她点了点头,垂眸时无人能看见她眼底的空茫。
卫宴洲听见她说:“是的,我在利用这个孩子,逼你置谢家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