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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药喝过了吗?”赵呈徽又问。
商容洲张了张嘴,确定他无法沟通后,索性就闭嘴了。
赵呈徽扫了旁边的丫鬟一眼,丫鬟忙道:“殿下在将军来之前水米未沾,药也没有喝。”
“朕叫你们来是做什么的?”赵呈徽冷淡询问。
丫鬟跪下:“是、是服侍殿下。”
“可你们却让殿下一整日没吃饭没吃药。”赵呈徽语气平静,商容洲却察觉到危险,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果然,他垂眸看向地面,“既然失职,便斩了吧,皇宫不养废人。”
商容洲心头一跳。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丫鬟们顿时跪作一团,哭喊着求饶,不知是谁相对机灵,求了赵呈徽后发现没用,便赶紧去求商容洲,“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护卫们已经冲了进来,拖着这些丫鬟往外走,丫鬟们一边挣扎一边求饶,吓得哆嗦成一片,而赵呈徽面色平静,只是专注地盯着商容洲看。
商容洲知道,他在等自己妥协。
她面无表情地攥紧了拳头,不想对他认输,可是丫鬟们的哭喊声越来越远,如一把重锤敲击在她的心口。
她还是做不到像他一样无视生命。
许久,商容洲深吸一口气:“是我自己不吃不喝的,跟他们无关,放了他们吧。”
“不放。”
“……你把秋霜找回来还我,我日后会好好吃饭吃药,也愿意受他们监视,不乱来了。”商容洲咬牙道。
赵呈徽这回总算有了反应,他抬眸看了门口护卫一眼,护卫立刻转身离开,一刻钟后哭声便停歇了。
“好。”他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商容洲疲惫地闭了闭眼睛:“我累了,你走吧。”她就不该想尽办法见他的。
赵呈徽看出她的想法,攥了攥拳后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便离开了。
商容洲听着他的动静消失,这才睁开眼睛,然后便看到先前那些丫鬟都回来了,愈发紧张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商容洲:“……”
还好,要回了秋霜。
她叹了声气,蒙上了被子。
丫鬟们对视一眼,耐心等着她睡着后,开始布置寝房。
商容洲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时不时都被老鼠一样窸窸窣窣的声音打扰,她想睁开眼睛看看,无奈睡意太浓,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睁开,最后只能放弃。
翌日她醒来时,便知道为何总被打扰了——
寝房的墙上地上、所有的桌椅板凳上,都包了厚厚的垫子,想来是昨天晚上丫鬟们连夜弄的。
商容洲无言许久,最后荒唐一笑。
丫鬟现在对她的情绪万分紧张,见状连忙问:“殿下不满意吗?”
“你觉得我该满意?”商容洲斜了她一眼。这种装修法,在他们那儿是用来防精神病人的。
丫鬟闻言赶紧跪下:“这是将军担心您磕伤自己,所以特意吩咐的,将军是太关心爱护您,所以……”
商容洲不想听,重新回床上躺下了。
【疯子,神经!】
丫鬟不敢再多说,等她休息够了才伺候洗漱更衣,然后将药端了过来。
“太医说了,此药最多再喝两日。”丫鬟讨好道。
商容洲眼皮微动:“再喝两日病就好了?”
“应、应该吧。”丫鬟迟疑。
商容洲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了,不是说再喝两天余毒就会彻底清除,而是喝完这两天就开始听天由命。她斟酌一番,到底将药全部喝完了,然后用了些早膳重新回床上躺下。
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方式极为不健康,但她被关在这种精神病院一样的寝房里,被十几个人同时盯着,也实在提不起兴趣做别的,只能通过睡觉的方式打发时间。好在她自从服了另世春后,便总是犯困,所以也不用担心什么白天睡多了、晚上就睡不着的问题。
见过赵呈徽后,她便确定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于是彻底躺平,每天配合吃吃喝喝,配合更衣洗漱,却不再说话,整日里就只是盯着床幔发呆。
她觉得自己一切如常,然而落在赵呈徽眼中,却仿佛在看一朵玫瑰逐渐枯萎。这种感觉叫他痛苦不已,午夜辗转时,脑子里不断浮现她从前恣意恶劣的模样。
又是一个深夜,他在床上躺了许久,到底还是起来了,丫鬟见状赶紧要来服侍,他却摆了摆手,独自一人往外走去。
夜间的皇宫少了几分奢靡,多了几分肃整,他独自一人在宫里走动,不知不觉还是来到了偏殿门口。
屋里的人似乎已经睡了,窗子黑漆漆的,半点光亮都没有。她睡觉不喜欢点灯,说是有光亮会睡不着,昔日在长公主府时,每次在她那儿留宿,他都会担心她半夜起来会磕着自己,所以养成了她一动他便醒的习惯。
如今不再睡在一处,他倒是不用时不时惊醒了,却再也没有了睡眠。
赵呈徽自嘲一笑,怎么也想不清楚,两人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夜愈发深了,不知不觉已过子时,园子里的露水极重,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肩膀。凉风吹过,赵呈徽颤了一下,这才头重脚轻地往回走,回到寝殿后,直接倒在了床上。
转眼就是清晨,商容洲起床后,便坐在椅子上等着太医来请平安脉。
然而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太医匆匆赶来。她嗅出不一样的气氛,蹙了蹙眉后问:“为这么晚才来?
“家、家中有事,略微耽搁了会儿。”太医忙道。
商容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并不相信他的说辞:“究竟发生何事了?”
问完,她突然想到什么,表情顿时凝重,“可是将军出了什么问题?”
“没、没有!”太医忙道。
商容洲的脸顿时沉了下来:“他怎么了?”
“真的……”太医话说到一半,对上她的视线后哑了哑,许久干巴巴道,“将军昨夜起了高热,方才还在昏迷。”
商容洲猛地站了起来:“他身子一向康健,怎会突然病倒?”
“将军这些日子殚精竭力,无眠之症愈发严重,昨夜又吹了凉风,这才病倒。”太医恭敬回答。
商容洲愣了愣,想说他在自己身边时睡得一向很好,何时有了无眠之症?又想说大半夜的他好好在屋里待着,怎么会吹了凉风。可千种疑惑在舌尖绕了一圈,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带我去看他。”
太医顿时面露犹豫。
“快点。”商容洲催促。
太医想到赵呈徽昏迷中念的名字,心一狠点头答应了,众丫鬟见状,便也没敢再阻拦。
商容洲跟着太医一路快走,以最短的时间出现在寝殿之中。
屋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两个端药的丫鬟面面相觑,眼底皆是为难。
商容洲先去看了眼还在昏迷的赵呈徽,这才扭头看向二人:“怎么不喂药?”
“回殿下的话,将军昏迷不醒,这药灌不下去。”丫鬟忙道。
商容洲皱眉,再看赵呈徽果然薄唇紧抿,她叹了声气,朝丫鬟伸手:“药给我。”
丫鬟赶紧将药递给她,商容洲喝了一口,险些苦得吐出来,好在关键时候忍住了,捏着赵呈徽的下颌慢慢地往里喂。
昏迷中的赵呈徽下意识反抗,却在嗅到熟悉的桂花香后安分下来,任由她抵开了他的唇缝。
药一口一口地喂,很快碗里就空了,商容洲轻呼一口气,正要直起身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两人猝不及防对视了。
商容洲已经许久没有和他见面,再相见竟是这样尴尬的场景。她轻咳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嘟囔一句:“又做梦了。”
说完,便睡着了。
商容洲突然心酸。
赵呈徽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一整天都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即便偶尔清醒,也会很快沉睡。商容洲一直守在床边,不是喂药就是为他擦身,每次看到他有要醒来的意思,便赶紧上前唤他,可惜每次他都是眼皮动一动,然后陷入新的昏迷。
傍晚时分,昏迷中的赵呈徽突然惊醒,商容洲眼睛一亮,还未等询问他如何了,就看到他突然趴在床边呕吐。
商容洲顿时慌了,一边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坠落,一边蹙眉看向丫鬟:“快去叫太医!”
“是!”丫鬟连忙往外跑。
赵呈徽一整天没吃东西,只吐了些清水便结束了,商容洲确定他不再吐了,这才将他扶躺下。赵呈徽阖着眼睛,呼吸十分粗重,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吐了一通,此刻泛着些许薄红。
商容洲绞了手帕要为他擦洗,一旁的丫鬟忙道:“殿下!奴婢来做吧。”
“不必,你将地上收拾一下,再将窗子打开通通风,他一向喜洁,若是醒来看到乱糟糟的,怕是会不高兴。”商容洲头也不抬。
丫鬟应了一声,又叫了两个人来,一同将地上的秽物清除干净,然后去开了一扇小窗。
过堂风带走了屋里难言的味道,商容洲也将赵呈徽的唇角擦干净了。她放下手帕,扭头看向赵呈徽眉头紧皱的脸,不由得叹了声气:“都做上将军了,怎么比当初刚从在水牢出来时还可怜。”
赵呈徽像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抿了抿唇继续睡。
商容洲摸摸鼻子,为他掖好被角后太医也来了,她立刻起身站到一旁,让太医为他看诊。
太医恭敬地检查一番,这才回头向商容洲行礼:“将军的高热已经退了,只要今晚别再反复,便不会有事。”
“说得轻巧,药都喝三幅了却不仅没醒,反而开始呕吐,你确定不会有事?”商容洲表情有些难看。
太医讪讪:“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总是要再多些时日,将军才能好全,殿下莫要心急,将军这病看似严重,实则没有大碍。”
商容洲闻言沉默一瞬,抿了抿唇后开口:“抱歉,我太心急了。”
“殿下也是关心则乱,”太医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您中毒不醒时,将军也是如此。”
商容洲一愣:“是……吗?”
“当然了,您不知道吧,那几日他不眠不休守在您身侧,您一点动静便能叫他草木皆兵,但凡看到您喊疼,他必定会红了眼睛,那样子像恨不得代您受罪,”太医说完叹了声气,“老臣那几日也守在殿外,偶尔夜间惊醒,便看到将军小心翼翼地去探您的鼻息,真是叫人为之动容……”
商容洲心里发酸,低头看向赵呈徽连昏迷都在不安的脸时,脑海中突然有了画面——
夜深人静,她在床上生死不知,他红着眼眶跪坐在床边,伸出手指在她鼻下探息,当察觉到微弱的呼吸后,这才收回有些发颤的手指,继续不眠不休地照料她。
只是稍微一想,她便被那种等待审判的无助感勒得喘不过气来,眼圈也一阵阵泛热。
太医看到她的表情,以为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讪讪行了一礼:“老臣人老昏聩,若有不到之处,还请殿下谅解。”
“无事,下去吧。”商容洲静静看着赵呈徽。
太医犹豫一下,应声离开了。
商容洲随意扫了眼他离开的背影,又吩咐其他人道:“你们也都走吧。”
“是。”众人闻声离开,走出房门时,还不忘从外头将门关上。
寝殿里顿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商容洲戳了戳赵呈徽的脸,小小声地抱怨一句:“我有什么好的,怎么就非我不可了?”
昏迷中的赵呈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商容洲轻哼一声,趴在床边把玩赵呈徽的手指。寻常读书人的手,都是白白嫩嫩不沾阳春水的,他却是不同,修长的手指上长着薄茧,摸起来有些粗糙,却很有质感,一如他这个人。
商容洲一整天都没有休息,这会儿捏着他的手指,眼皮越来越重,抓着他的力气也越来越小。
桌上灯烛晃动,没收走的药碗还摆在那里,幽幽散发着汤药的清苦。
赵呈徽睁开眼睛时,便看到某人一只手抓一根他的手指,整张脸都埋在自己的掌心。他刚刚醒来,尚且头重脚轻分不清今夕何夕,看到她的第一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她柔软而均匀的呼吸正轻轻喷洒在他的手心,提醒他一切都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