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2章 冲喜小寡妇VS闻少爷【44】

船靠岸的时候,天际才刚刚破晓。

东方露出淡淡的曙光,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蓝色,与地面上的积雪形成了鲜明对比

闻霆准备得实在是妥当,不仅备了吃食和卧具等常用物品,还在房间里点了暖炉,就算是寒冷的冬夜,也温暖如春天。

一行人一从房间走上甲板,冷风吹过来,冷冽清新的空气就填入肺腑。

姜柚把脸埋进围巾里,闻霆不动声色地走在她面前,帮她挡住了呼啸不止的寒风。

如今天色还早,街道上还是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道路两旁的树木上都挂满了雪,仿佛披上了洁白的羽衣。

零星几个行人穿着厚重的冬装,缓缓地行走在路上,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了深深的足印。

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开着门,门外还支了小摊子,蒸着好几屉包子馒头,那盖子一打开,带着香气的腾腾白雾就弥漫开来。

闻承拿着荷包走上前,买了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回来,开心地说道:“虽然上海好吃的很多,但我还是最喜欢这家的包子,几天没吃,还挺想的。”

从他雀跃的表情里,一点看不出他昨天对于回苏州这件事还不情不愿。

闻承递给姜柚一个麻辣豆腐包和一个鲜肉包,笑着说道:“给,嫂嫂,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口味的。”

姜柚伸手接过来,笑盈盈地说道:“没错,感谢。”

闻霆朝闻承伸出手:“我口味跟你嫂嫂一样。”

闻承:“……”他二哥真能吹!

一行人回到了闻家,姜柚没跟他们一起走正门,她跟闻霆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独自往后门去了。

闻钦跟在旁边,好奇地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姜柚加快脚步,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我们现在就回院子。”

她急着验证自己的猜测,要是跟着一起走正门,肯定会耽误时间,毕竟要是知道闻霆回来了,闻父一定会立刻把他叫去的,未免多生事端,她还是不跟着的好。

闻钦没有再说话了,只是伸手勾住姜柚的手指,他知道她忙着要做什么。

姜柚走了好几分钟,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一路上遇见了几个下人,看他们的样子,她去上海这件事应该没有几个人知道。

毕竟她在保宁堂问诊的时候,偶尔也会留宿,加上有小桃帮她遮掩,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反正平时也没人找她。

闻霆和闻承从上海回来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后宅,闻家久违地变得热闹了起来,姜柚远远地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去了前堂。

闻父病重,以后许多事都要等着闻霆拿主意,大家都想趁此机会跟他打好关系,或者试探些什么。

姜柚只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她倒是不担心闻霆,这些小问题他绝对能处理好的。

她跨过月洞门,又走了一小段,终于抵达了院子。

院子里很干净,积雪都被扫成了一堆,粗壮的槐树枝叶凋零,却几乎不见落叶,看样子小桃每天都在打扫卫生。

姜柚匆匆走上前,推开门,走进房间,还不忘把门关上,这才转身直接朝着供桌走去。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闻钦的照片,然后把目光放到了牌位上。

这半年里,她每天都在这里供奉东西,然后再给闻钦上三炷香,从无间断,却从来没有多注意过这个牌位。

姜柚没有犹豫,伸手把牌位拿起来,这牌位是木头雕的,厚度约有半指宽,她把牌位拿在手里,分量比想象中的轻,中间应该不是实心的。

她凑近一些,一边观察,一边仔细地摸了起来。

等摸到底座时,姜柚的手指微微一顿,指腹拂过那处异常的凹起,用力一摁,这牌位内部就发出了“咔哒”一声响。

听起来像是锁扣被打开的声音。

下一秒,这牌位就变成了两半,一张包裹着东西的黄符从里面掉了出来。

看着这个掉出来的东西,闻钦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头隐隐作痛,眼眶中弥漫起了狰狞的黑雾。

姜柚把东西捡起来,摸了摸,然后撕开黄符,露出了里面细长的骨头。

这骨头应该是被硬生生打断的,两端有断折的痕迹。

姜柚抿紧嘴唇,只觉得胸闷气短。

黄符撕开的一瞬间,闻钦周身的黑雾就变得格外躁动不稳,如同露出獠牙的野兽,仿佛要撕裂什么一般。

他的脑海里多出了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闻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密室,那里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光,而他全身的骨头都被打碎了,无以言状的剧痛如影随形。

疼,四肢百骸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疼痛。

闻钦瘦弱的身躯僵直而无助,呼吸微弱而艰难,他能感到死亡在一步步逼近,却无能为力,只能仰面躺在地上等死。

可他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声音,他听见了锣鼓声和鞭炮声,好不热闹,人们都在议论,今天是他成亲的日子。

他仿佛看见了高高挂起的红灯笼,随风飞扬的红绸,还有喧哗热闹的人群……

很快,锣鼓声和鞭炮声消失了,充斥在他耳边的,是哭声……

喜堂变灵堂,婚事变丧事。

渐渐的,闻钦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闻钦再次恢复了意思,他站在黑漆漆的密室里,看着躺在中央的一具枯骨,眼中没有一点波澜。

他没有了生前的记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这具枯骨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闻钦浑浑噩噩地过了许久。

那段时间,他只能在闻家游荡,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一步也走不出去,他在这个家里看见了许多人。

听了他们的话,他渐渐想起了自己是谁,还看见有人在祭拜自己。

那个鬓发已经花白的,是他的母亲。

那个年轻的,是给他“冲喜”的妻子。

可闻钦对此提不起什么兴趣,他知道自己死了,大家都说他是得急病死的,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在人世间徘徊呢?

闻钦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他只知道,自己生前就被困在这高高的院墙里,死后居然还被困在这里,他觉得很厌烦。

时间一晃就是两年。

这两年里,闻钦已经把闻家逛了个遍,每个角落都没有放过,可再漂亮的风景,天天都看,也是会腻的。

更何况他本来就不喜欢这里。

闻钦的意识很混乱,他把很多事情都看在眼里,却不太明白,也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所谓给他“冲喜”的妻子。

明明这两年里,这张脸已经看过了许多次,却没有一次这般清晰灵动过。

白净的脸,乌黑的眼,红润的唇,渐渐在他的脑海里勾勒出了清晰的五官。

闻钦跟在她身边,有些出神地看着这双眼睛,自灵魂深处引起了战栗的感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的眼神,清静如风,明亮如光,没有杂念,没有杂质。

闻钦只觉得灵魂在躁动,在叫嚣,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特别是在想到“她是他的妻子”这件事时,他只觉得愉悦极了。

闻钦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也没有搞清楚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他只是本能的觉得,他想要让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而杀了她,就是最快、最好的办法。

闻钦主动去靠近她的时候,她却黏到了闻霆的身边,他从这个所谓的弟弟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

他无法攻击闻霆,也无法靠近闻霆,因为两人气息相同,却相互排斥。

闻钦一直抱着杀意,想要找机会下手。

但在那天晚上,当熟睡的她不设防地贴到他身边,还伸手攥紧了他的衣角时,看着她充满了信赖和亲近的姿态。

他一下子就心软了。

闻钦还是更希望她好好活着,软软的、温热的、鲜活的——这才是最好的。

之后的日子,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他本就是恶鬼,加上生前记忆不完整,做事全凭喜恶,一开始的时候经常会犯错,但她对他却总有用不完的耐心。

她从来不会凶他,说话永远温柔。

渐渐的,他变得越来越依赖她,越来越离不开她,越来越喜欢她。

闻钦觉得,只要她在,就算记起了生前痛苦的回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他痛一次,吃一次苦,就会想起她给的糖,甜甜的,数都数不清。

“闻钦?小满?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闻钦?”

意识朦胧之际,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语气很轻很温柔,把闻钦逐渐远去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黑色的雾气从眼尾流泻出来,眼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贴在闻钦冰凉的脸颊上,他愣愣地跟眼前这双乌黑明亮的眼睛对视着,终于说出了一直埋藏在心里的话:“我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

姜柚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一弯,笑着说道:“是啊,因为我们上辈子,上上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是要在一起的。”

砰咚,砰咚。

闻钦听见了心脏收缩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他的直觉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情话,而是永恒的诺言。

他伸出手,坚定地抱住了姜柚,把她完全拢在怀里,跟怀抱珍宝似的,动作间充满了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姜柚乖乖地任由闻钦抱着,把脸颊贴在他的颈窝处,听他接过话,一字一句地补充道:“什么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她看着他轻微滚动的喉结,贴上去亲了亲,重复道:“是哦,什么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闻钦的喉结颤抖了一下,随着吞咽的动作,滚动的弧度变得有些大。

他腾出一只手,指腹轻抚着姜柚的脸颊,垂下脑袋,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黑翎羽般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思绪,闻钦觉得这些日子里自己就像个不知事、爱哭闹的孩子一样,这才给了闻霆可乘之机!

但他又想起姜柚曾经说过的话,还是勉强按捺下了心中的醋意。

一吻完毕,闻钦还依依不舍地在姜柚柔软的嘴唇上啄了啄。

姜柚坐在他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发,这才把话题拉回了正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她有感觉,闻钦整个人的气质变了不少,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懵懂无知了。

闻钦一脸乖顺地任由她抚摸,狭长漆黑的眼睛微微眯起,跟只狐狸似的,温声回答道:“全部都想起来了。”

姜柚的动作顿了一下,两只手捧住他的脸颊,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问道:“你现在还好吗?”

在她的注视下,闻钦眨了下眼睛,脸上笑意不减,好像在装可怜一样,叹息道:“不太好,我好痛啊。”

如同一刀直直地捅进心脏,姜柚疼得差点窒息,指尖一颤,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和水色。

虽然闻钦故意做出一副装可怜的模样,但她还是看透了藏在语气里的真实。

他是真的很痛,被自己的亲人虐杀,只能眼睁睁迎接死亡的到来。

闻钦捧着姜柚的脸颊,把大拇指指腹压在她发红的眼尾上,笑着哄道:“乖乖别哭,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一点都不疼。”

姜柚深吸一口气,把哭腔压下去,搂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脸压在自己的肩窝处,严肃地说道,“别说话,别笑。”

闻钦的视线黑了下来,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片染着药香的温软包裹住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唇角的笑意却渐渐消失了。

怎么会不痛呢?

在那个没有光的房间里,他的身体散发着血腥气的,锋利跌宕的剧痛,带刺的荆棘在神经末梢疾驰,将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撕裂成了千万片。

每一秒钟,他都在经历死亡、迎接死亡。

姜柚只觉得搂住自己腰肢的手收紧了一些,很快脖子上就落下了一片冰凉的濡湿。

她抱紧闻钦,脸颊贴在他的发顶,闭上眼睛,任由汹涌的泪水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