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廿五,宜嫁娶。
姜府内,张灯结彩,鞭炮齐响,好不热闹,回廊两侧系着长长的绸带,数千条深红浅红的绸缎条在风中飘摇,到处都悬挂着各式各样的大红灯笼,喜气洋洋的,一盏盏,一排排,精巧又艳丽。
房间内,红绸和红罗纱缠绵,门窗都用红漆渲染,贴着喜庆的“囍”字。一方菱形铜镜里衬映出姜柚的身影,她很少穿大红色的衣袍,如今穿着这件刺绣华美繁复的嫁衣,明眸皓齿,肩头如削,腰肢纤细。
长依和生莲看了她许久,喃喃道:“小姐,你好美啊!”
姜柚一大早就被从床上叫起来,眼下还有些犯困,从镜中看了两人一眼,抿嘴笑了一下。
姜老夫人点了点她的额头,一脸自豪地笑道:“我的乖孙女自然是最漂亮的,放眼整个燕京城,同龄的姑娘中,谁家姑娘比得上……”
这话一说,都给姜柚整不困了,连忙拉住她的手,阻止道:“祖母,低调低调。”这种厥词还是不要随便乱放了,她祖母拉起仇恨来还挺有一手的。
姜老夫人笑个不停,在场的侍女和嬷嬷们也被逗得笑了起来,姜老夫人让姜柚把脸转向镜子,拿起了一把梳子。
按照习俗,应当由家中女眷为她梳头,像姜老夫人这样长寿多福的老妇人更是上佳之选。
梳子轻轻落下。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亦无忧;三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姜老夫人一声一声地念着,苍老温暖的手轻轻地摸了摸姜柚的头,她丰盈柔软的乌发如瀑布般垂落过肩头。
梳理好后,姜老夫人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枝六珠金步摇将姜柚的长发整齐挽起,又接过金丝玉片精琢的凤凰头面给她戴好。
嵌着红珠玉的穗状流苏垂下,将如月弧纤细绰约的脖颈隐约遮挡住,凤凰头面的镂空处镶满了东珠,每一颗都用薄金片精制的荷花纹裹住,饱满圆润,熠熠生辉,衬得姜柚更是色若春晓,一片姝丽。
头面放上来的一瞬间,姜柚就感觉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脖颈压得一酸。
姜老夫人摸了摸她的玉白漂亮的小脸,眼角略微有些湿润,温声细语地嘱托道:“乖孩子,从今天之后,你就要独当一面了,皇城不比普通家宅,虽然殿下是个良配,但人心易变,很难说清。”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要记住,祖母和你父亲,你兄长,永远都在你身后呢。”
姜柚拉住姜老夫人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记住了,祖母,你不必太过忧心我,我一定会好好的。”
“老夫人,小姐——”
这时,喜婆匆匆赶来,喜气洋洋地喊道:“吉时快到了,太子殿下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闻言,姜老夫人不舍地收回手,接过缀着珍珠的喜帕将姜柚的脸遮住,略微哽咽地说道:“乖孩子,去吧。”
姜柚郑重地点了点头。
按照习俗来说,新娘需要由娘家的兄弟背上花轿,一方面是要让新娘脚不沾地,以讨吉利,另一方面也是表示对新娘的重视和宠爱。
姜柚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门槛时,姜怀野已经在外等着了,今日他特地换了一件暗红色的锦袍,长发用镂空金冠束起,看起来格外英俊。
他一般都是黑衣银发扣,很少打扮得这么正式,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太适应。
姜怀野活动了一下手腕,朝自家妹妹走过去,一托,十分轻松地将她背了起来,觉得实在太轻了,没忍住还掂了掂。
一旁守着的姜朗行本来都红了眼,瞥见他的动作,一噎,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口型无声地骂道:“小兔崽子,给我好好背!”
姜怀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姜柚趴在姜怀野宽阔有力的背上,视线被喜帕遮住,只能看见晃动的珠串,还有他背上的一小块衣料,他走得很稳,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呦呦,你太轻了些,哥一只手就能把你托起来,还需得好好养养,像以前那般珠圆玉润的才可爱。”
姜柚沉默了一下,她哥这种能够轻轻松松拉动十石硬弓的人,说这种话是不是太没有说服力了。在大景,一石等于四钧,一钧等于四斤,十石那就是一百六十斤啊!
想了想,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应了一声:“好,我会努力的。”
姜怀野微微一笑,素来冷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柔和,继续认真地说道:“如果受了欺负,你就告诉哥,就算他是太子,哥也帮你教训他!”
姜柚拍了拍他的肩,悄悄说道:“哥,你放心,要欺负也是我欺负他。”
闻言,姜怀野一顿,话锋一转,十分双标且没底线地说道:“你欺负他……就欺负了吧。”他家呦呦是个好孩子,如果欺负他,他应该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没错。”姜朗行没去前面招呼客人,一直跟在旁边,随声附和道:“你哥要是不行,还有你爹在呢,别害怕,在家不让你受委屈,嫁给太子也没有让你受委屈的道理!”
其实两人这话说得属实是有些大逆不道了,姜柚心里感动,轻笑一声,伸手摸索了一下,见姜朗行把手伸过来,她抓住他的食指晃了晃,说道:“爹,我晓得的,你就放心吧。”
过了一会儿,姜怀野跨过门槛,把姜柚背到了府外。
卫崤已经等在外面了,他骑在乌云踏雪上,身着明红的广袖长袍,金丝绣做繁复的纹路,如丝绸般垂坠的布料上闪着暗光,衬得他本就深邃英隽的眉眼更加流丽矜贵。
一片热闹和喧哗中,他翻身下马,紧紧地盯着姜柚,下意识地跟了两步,直到她被姜怀野送进了华丽的喜轿中,他才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朝着姜府的长辈行了一个礼,冲大舅子一抱拳,才翻身上马。
队伍朝着东宫的方向走。
红妆十里,媒婆和侍女手上都挎着竹篮,里面盛满了糖果、干果和铜钱,一刻不停地撒了一路。
人们围在街道两旁,一边抢东西、说吉祥话,一边震惊地数着这一抬接一抬的嫁妆,杠夫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显然里面的东西都装得很满。
“新人到——”
喜婆高声呼喊,东宫众人忙不迭地上前相迎,姜柚坐着没动,之前姜老夫人跟她说过成亲的流程,下轿之前,新郎还要朝轿门的方向连射三箭,意为“三箭定乾坤”,可以为新娘驱除煞气。
卫崤从缁衣卫手中接过弓箭,三支箭一齐搭在弓弦上,劲瘦有力的长臂一拉,三箭齐发,轻轻松松正中喜轿。
喜婆一怔,连忙高声唱词:“一箭射天,天赐良缘合家欢;二箭射地,地久天长人如意;三箭射向远方,生活美满爱久长。”
卫崤收手,把弓箭扔给缁衣卫,迫不及待地大步朝喜轿方向走去。
姜柚坐在轿中,听得三支箭齐发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掀开红色的轿帘,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指瘦长挺直,骨节分明,干干净净,食指和大拇指关节处有一层薄茧。
新人在成亲之前不能见面,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见过面了,本来她一路上都还算平静,眼下看见这只手,心跳忽然加快了一些,宛如嘈嘈杂杂的细雨。
她抿了抿嘴,伸出手,把手搭在了卫崤的掌心。
少女的手,白嫩又匀称,指尖还泛着一点淡淡的胭脂色。
卫崤垂眸看了看,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握紧了姜柚的手,领着她出了喜轿。
姜柚的视线被喜帕遮住了,看不清前面的路,只能靠着卫崤小心地牵着往前走,他收紧手指,压低声音,小声地告诉她前面的路,两人跨过火盆,来到正堂。
堂上坐的是姜朗行和纯贵妃,建元帝没出现,只用他的名义赏赐了很多东西,大家心里都清楚,他没来,自然是卫崤不想让他来,不过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自从发现卫崤的罗网已经遍布皇城乃至整个燕京之后,建元帝自知大势已去,索性一心扑在了寻仙问道上,太后也一心礼佛,不再问政,其他到了年龄的皇子都被封王,离开燕京,迁到了封地,缁衣卫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他和姜柚的大喜日子,不需要无关的人员出现,有她家里人在就好了。
喜婆喜气洋洋地站在一旁,抑扬顿挫地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
拜堂结束,送入洞房,一路上,能看见廊下挂着一排排的彩灯,红绸和绢花挂于窗沿门楣,红色的毯子一路铺倒了屋内,大红的“囍”字窗花随处可见,处处透着喜气。
进入喜房之后,周围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屋内桌上摆着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灯花发出“噼啪”的声响,鎏金鸳鸯的纹银碗中盛着红枣、桂圆、花生、白果以及各种糕饼福饼。
红色纱帐挂在两侧的银质喜鹊登梅帐钩之上,姜柚坐在描金漆红的拔步床上,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销合欢花百子图锦被、挑金丝的鸳鸯戏水枕等等。
她活动了一下压得发酸的脖子,摸了摸饿得发慌的肚子,一大早就起来准备,她只在妆前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些水,折腾到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已经饿得头晕眼花了。
“小姐。”生莲挪过来,悄悄地往姜柚手里塞了一个纸包,里面放着几块小巧精致的玫瑰糕,小声地催促道:“快填填肚子吧,怕是还要等很久呢!”
长依拍了拍她,提醒道:“生莲,你又喊错了,现在该改口叫太子妃了!”
生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嗯嗯,我知道的,一时间没注意,喊顺口了。”
姜柚接过玫瑰糕,塞了一块进嘴里狼吞虎咽,正要吃第二块的时候,屋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来,停在了喜房外。
她一惊,连忙把玫瑰糕用纸一包,塞到了袖子里。
卫崤推门走进来,侍女跪了一地,异口同声地唤道:“太子殿下。”
他摆了摆手,直接朝着姜柚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一转,捕捉到她袖间蹭上的一点白色糖霜,不由得无声地笑了起来,琥珀色的瞳孔里浮着温柔的光影。
见卫崤一直不说话,姜柚小声地问道:“你怎么这就来了?”
她还以为他还得在外面呆到深夜。
卫崤弯下腰,轻声调笑道:“怕你饿了,所以我自罚三杯就匆匆赶来了。”他不在,那些大臣更能放开一些,至于待客的事,就麻烦岳丈和大舅子了。
姜柚:“……”借着宽袖的掩护,她偷偷伸手掐了他一下。
卫崤闷笑一声,把她柔软的手攥到了掌心,轻轻捻弄着,声音低沉又缱绻:“好吧,其实是我迫不及待想来看看我的新娘子,一直惦记着掀盖头、喝交杯酒,还有……洞房花烛夜。”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宛如耳语,姜柚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小声嘀咕道:“不正经!”
喜婆很会察言观色,一直低垂着眉眼,见两人说完悄悄话了,这才端着金盏托上前来,说道:“太子殿下,可以掀盖头了。”
卫崤这才松开姜柚的手,站直了身子,不错眼地注视着她,从金盏托上拿起玉如意,缓缓地挑开了她面前的红盖头。
盖头一点一点地掀起,姜柚难得有些紧张,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垂下睫毛,盯着卫崤脚上的玄色金缕靴看,大红色的喜袍袍摆盖在上面,还能看见暗纹在流动。
面前的视野开阔后,她吸了一口气,垂落额间的东珠晃了晃。
头顶传来卫崤的笑声,下一秒,那只挑开红盖头的玉如意又抵在了姜柚的下巴处,玉质冰凉又细腻,稍一用力,他就抬起了她的脸,这略有些轻挑的动作由他来做,反而多了些说不出暧昧和克制。
姜柚抬起眸子去看他,光影在她纤长的睫毛间浮动,面庞一片瑰色,俏丽娇秾,水润的眸子却干净透亮,涂抹了口脂的嘴唇红润潋滟,与嫁衣交相辉映,好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美得不可方物。
卫崤的眸光一沉,极具侵略性的目光自她的眉眼间描摹而过,微笑道:“夫人,该喝合卺酒了。”
他每一个字都念得极慢,也咬得极重,特别是“夫人”二字,几乎是在唇齿中缱绻地品尝了一圈,才虔诚地吐露。
“好哦。”姜柚挑起黛眉,笑了一声,软软地唤了一句:“夫君。”
仿佛火石擦燃时的一簇火花,卫崤的瞳孔亮得惊人,像是被血腥味吸引的野兽一般,他的目光落至她柔软的唇瓣上,没忍住垂下脑袋,在上面不轻不重地贴了一下。
身后侍女和喜婆的头都快埋到地上了,这太子和太子妃真的是很恩爱的样子。
姜柚与卫崤同时拿起合卺酒,这酒装在了特制的酒杯中,是将匏瓜一分为二,在末端用一条红绳相连,意味着夫妻为一体,永不分离。
两人对视一眼,低头饮下了合卺酒。
礼成。
喜婆和侍女很有眼力见地全都退下了,紧接着,宫人把饭食一一送上来,没有人敢来闹卫崤的洞房,房间又陷入了安静,只有灯光在轻轻摇曳。
卫崤小心地取下姜柚头上压着的凤凰头面和各种珠翠,如墨的青丝垂落下来,半遮住如雪的皓颈,他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捏在她的后颈处,仔细地揉着。
姜柚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腹,软软的抱怨道:“我的脖子快被压断了。”
卫崤的指节在揉得发红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心疼地说道:“辛苦了。”
“不辛苦。”姜柚撒娇般蹭了蹭他:“和你成亲嘛,这些都没问题的。”
她仰起脸,眨了眨眼睛,问道:“我今天漂亮吗?”
卫崤亲了亲姜柚,柔声道:“在我心里,你每一天都很漂亮。”
待姜柚的发酸的脖颈放松了许多,两人换上一身比较方便的红色衣袍,坐到桌边去吃东西,她这一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卫崤心疼她,也什么都没吃。
用过饭后,宫人早就按照吩咐在寝殿旁的汤池里点了熏香,备好了果茶、糕点、澡豆、胰皂、香膏、和浅浴巾。
这汤池呈长方形,两层台,青石砌成,形制华丽,里面注入热的活水,冒着腾腾热气,温度适中。
卫崤抱着姜柚走进偏殿,她的手指暗戳戳地勾住他的腰带,凑到他耳边,邀请道:“夫君,一起洗嘛。”
他垂着眸子看她,眼底的占有欲几乎要翻涌而出,沉声道:“当然。”
烛光摇晃,垂纱朦胧。
卫崤小心地解开姜柚身上的衣服,将她的长发挽起,俯下身,含了一下她的耳垂,再用牙齿咬住银勾,小心地把明月珰摘了下来。
姜柚的手压在他的肩上,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些,撑在她后腰的大掌一用力,她就投怀送抱般往前扑了一些。
温热的嘴唇从侧颈线上流连而过,咬住绕过她颈处的红色系带,一点一点地解开艳红的小兜衣。
姜柚颤抖了起来,身子轻轻浮在水中,除了腰间和腿间手,没有任何依靠,很没有安全感,仿佛要被温热的流水带走。
腾腾热气中,水声激荡,尾音颤得支离破碎,仿佛啜泣。
清洗干净后,换了一个战场。
卫崤抱着姜柚从回廊走回寝殿,周围的宫人早就被遣退,月光如水般流泻在木地板上。
他披散着乌檀似的长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嘴唇因为啃咬厮磨而略微红肿,显得格外靡丽,眸中含着光,风流尽显,宛如不知餮足的兽。
他仅穿着里衣,打湿的地方贴在身上,勾勒出好看有力的线条,姜柚依偎在他怀里,身上裹着他的外袍,小腿搭在他的臂弯间,骨肉匀亭,泛着白釉般的瓷色,如月的足弓在半空中一点一点的。
回到寝殿后,卫崤把姜柚放到床上,垂下脑袋,温柔缱绻地去亲吻她。
姜柚陷在锦被中,半湿的乌发铺散开,睫毛微微颤抖,乌黑的眸子里雾蒙蒙一片,手在锦被上抓出一片褶皱,一片大红衬得她的肌肤更加莹润白皙。
卫崤灵活地撬开她的唇瓣,勾缠住柔嫩的舌尖,攻城略地。
他的睫毛低垂着,危险掩藏在了如夜雾般的眼底。
他等了多年的洞房花烛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