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28日，周五，天气晴转多云。
下周二就是发工资的日子了，财务部的人压力很大。
厂子账面上只有不到一万块钱了，再这样下去，下个星期，直接就可以宣布破产了！
送原材料的供应商也有得到小道消息的，都凑在李小勇办公室里抽烟。
“李书记，叶厂长总归还是太年轻，这样搞下去厂子非得倒闭不可！”
“就是啊！奈莲怎么搞得过耀邦？你们就应该向人家表示诚意，吃点人家的檐头水！”
“开厂子那是需要人脉和实力的，上头的关系那是错综复杂，很多人都是靠几代人积累起来的！叶晓峰算什么？太狂了吧！”
“是啊！李书记，叶晓峰年纪小不懂事，你总应该明白事理吧？老实说，他小子开发产品还是有一套的，但是在人情世故方面，差太远了！你还是得好好把把关，不然，厂子迟早倒闭！”
众人抽着烟，一个个义愤填膺地斥责起来。
李小勇黑着脸，他心里的想法跟众人差不多。
叶晓峰跟赵立鹏和王二牛的确是有个人恩怨的，但他总不能因为这就把大家的利益抛诸脑后吧？
自从那天跟叶晓峰在会议上闹翻之后，李小勇是越想越生气。
他李小勇怎么说也是村委书记，要是没有他，厂子能建的起来？
叶晓峰倒好，完全把厂子当成是他自家的产业了，大搞一言堂。
更可气的是，昨天，这家伙居然从账上拿了两千五百块钱，直接去找道上的人打人了！
这叫什么事？！
厂子让他再这样胡闹下去，还有不黄的理由吗？！
李小勇脸色是越来越黑啊，他太清楚之前的村子有多么的穷，没有人比他更加珍惜现在村子的发展状况。
他怎么可能允许厂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倒闭？那可是全村人的希望啊！
……
眼看已经到了月底，再有两天光景就可以发工资了，这几天工人们的心情也是最好的。
这些日子，他们在奈莲厂里没日没夜地干着，为的就是看看厂门口那张越来越多的积分表。
那可都是钱啊，谁不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中午的时候，迎着呼啸的北风，工人们朝着食堂走去，边走边聊。
“小芳，你这手可真够巧的啊！一个月攒了一百个积分！再加上基本工资，你都可以拿到一百五了吧？”
李淑芬拉着冯月芳的手，一脸羡慕地说着。
“嗯，应该有吧！哎，我这还不是因为家里男人不中用，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这么拼！对了，淑芬，你攒了多少积分了？”
冯月芳侧脸看了一眼李淑芬，满脸的笑意，嘴上说的谦虚，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那可是一百五十元啊，这辈子就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冯月芳家男人在矿场上班，一次事故变成了残疾人，只能在家吃低保，日子不要太苦。
可是，她现在一个月的收入，都有男人在矿场上班的时候四五倍多了。
这要不是亲身体验，她是真的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我大概八十个积分吧，加起来一百二三十的样子！”
李淑芬点点头说道。
“那也已经很多了啊！”
冯月芳笑道。
“谁说不是呢！我们家口子，知道我赚这么多钱，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前几天还主动给我倒洗脚水，我是真的想都想不到！呵呵！”
说到这里，李淑芬眉头皱了皱，补了一句道：“不过，我听人说，厂里最近遇到了大麻烦。可能……已经没钱了！”
这时，一个小个子青年凑了过来，看了一眼李淑芬说道：“你这话听谁说的？上次大家不也说厂里要没钱了吗？结果呢？叶厂长不还是一分钱没少你？”
小个子青年是车间的主任，叫陈东伟，他太清楚叶厂长的脾气了。
要是让叶厂长知道有人散播负面消息，肯定会生气，到时候他这个车间主任搞不好也要被殃及池鱼！
“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我这话是听财务室的人说的。据说，半个月前，厂里就只有两万块钱了。这么大厂子，两万块钱能干什么？到现在还能剩多少？”
李淑芬皱着眉头说道。
“反正这事也不是你操心的事！人财务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你别乱说！要不然，到时候惹了叶厂长生气，小心你饭碗都保不住！我不是吓唬你啊，上次陈志华被骂革职的事，你也是知道的！”
陈东伟严肃地提醒了几句，随后就双手翻背，大步地朝食堂走过去了。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李淑芬和冯月芳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再议论。
只不过，这种担忧还是在她们的心中占据了地位，成了挥之不去的阴影……
李小勇没去吃饭，他在楼道上抽完了整整一袋焊烟，最终还是决定敲开叶晓峰的门。
“李书记，您怎么来了？吃饭了吗？”
叶晓峰正在低头思考厂区发展方案，见李小勇进来了，便放下纸笔，笑脸相迎。
李小勇笑不出来啊，他快步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地看着叶晓峰，同时沉声说了起来。
“晓峰，厂子现在的处境太危险了，我希望你能引起重视。我知道，你心气高，一心想把王二牛和赵立鹏都比下去。但我也希望你能认清现实！账上已经没钱了！你再继续铺货，扩大市场，只会把厂子往死路上逼！”
这些话李小勇已经憋了好几天了，终于说出来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了，索性就说个痛快。
不等叶晓峰说话，他就继续态度严肃地说了下去。
“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就在今天上午，各大原料供应商都在我办公室里闹翻天了！他们都在担心，我们奈莲厂有没有这个实力给他们结掉货款尾款！
要知道，光是供货原料，这一个月下来就已经用掉了五十万啊！
晓峰！那可是五十万啊！我们财务部已经很努力地在做收支平衡了，但现实就是钱一直在少下去，没见多起来！而你呢？还要继续扩大营销！还要搞什么娱乐投资，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是怎么说你的？！”
到了这一句，李小勇的眼珠已经红了，烟袋子一下下敲在茶几上，身子挺得笔直，唾沫横飞！
他是真的怀念只有一厂的时候啊！
那时候，工厂的产量刚好够各大供销社的销售量，每卖一笔就是一笔的收入，厂里的钱是一天见一天的多起来！
可现在呢？摊子是越来越大！到处都在花钱！完全的入不敷出！
叶晓峰居然还寄希望于影视广告来起死回生，这不是胡闹吗？李小勇是真的憋不住了！
“怎么说我？”
叶晓峰淡淡地问了一句，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他们说你……说你是花公家的钱，给自己开后宫！！！”
这句话从李小勇的嘴里说出来，他都嫌恶心！
太没公德心了！
“李书记，我就是个商人，道德品质上的话伤害不到我。他们喜欢怎么说就怎么说，我无所谓！但我想，你心里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担心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而是，厂里没钱了，对吧？”
叶晓峰站起来，走到李小勇对面坐下，语气柔和地问着，似乎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李小勇刚刚说的那些话。
“那这也是现实问题啊！”
李小勇摊了摊手，白了一眼。
“这事我已经考虑到了，昨天已经跟李县长取得了联系，他会帮我们解决资金问题……”
“李县长？李兴超吗？他会帮我们？”
李小勇一脸狐疑地看向叶晓峰。
那天李兴超兴师动众地过来要封奈莲厂的情形，他可不敢忘！
虽然说后面苏市长出面解决了封厂的问题，但李兴超突然反过来帮助叶晓峰解决资金问题，这态度改变也有点太大了吧？
反正，李小勇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