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然捂着脸失声痛哭,宋清君一时没回过神来,半晌才道:“安然,到底出什么事来,你别哭,和父亲慢慢说。”
宋安然身体瘫软如泥,跪坐在地上,满眼皆是痛除与愧对,“父亲,女儿遇人不淑,未得良人。
女儿苦苦哀求王爷,让他想办法救父亲出来,可无论女儿如何王爷都不肯答应,甚至还威胁女儿……”
宋清君皱眉,“他威胁你什么了?”
宋安然哭声更大,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溢出,“王爷说父亲与女儿之间只能活一个。”
宋清君瞳孔一荡,没想到昭王竟如此担不住事,他在这承受大刑也依然咬紧牙关,可不过一日而已,昭王竟便起了杀心。
“父亲,女儿好后悔啊,女儿不该为了侧妃之位入昭王府,这样父亲就不会以身涉险。
即便我们过着平凡的日子,但至少父亲不会有牢狱之灾。
父亲,都怪女儿,是女儿害了你啊!”
宋清君被宋安然哭得心若刀绞,“不怪你,怎么会怪你呢。
要怪也怪父亲识人不清,为你选了这样一桩亲事,反是误了你。”
父女两人抱头痛哭,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宋安然抬起泪眼,悲愤道:“若没有了父亲我还有什么必要苟活于世了,您若有个万一,女儿就随您一同去了!”
“万万不可!安然,你怎么能有这种傻念头!”宋清君满眼疼惜,“父亲这一生都在为你谋划,为的便是让你过上尊荣的生活,你若有个好歹让父亲有何颜面去见你的母亲了?
父亲已将至知命之年,死不足惜,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人生,怎能就这么白白葬送。”
说完,宋清君还怕宋安然听不进去,又道:“安然,父亲今生所愿便是你能过得顺遂幸福,为此父亲愿意舍弃所有,如果你做了傻事那才是真的辜负了父亲的苦心!”
“父亲……”宋安然失声痛哭,“可女儿不能没有您啊,女儿只有您一个亲人了,没有您女儿可怎么活啊!”
“安然,你听父亲说。”宋清君苦口婆心的道:“你还年轻,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子女,那既是你的依凭,也是你血脉的延续,他们会成为你的至亲之人。
你也不要怨恨昭王,高处不胜寒,身处亲王之位更要事事小心,他这般也无可厚非。”
宋清君虽恨昭王的不作为,可事已至此他只能为女儿筹谋。
“既然昭王不想让我活,横竖我是没有办法走出这里了,与其如此不如我自行了断,换他对你的愧疚怜惜。
我走了以后,你不要对昭王使性子,反要趁机拢住他的宠爱和怜惜,男人的疼惜将是你最大的利器……”
即便已垂垂将死,宋清君依然在努力为宋安然纵横谋划。
宋安然只无声落着泪,娇躯颤抖不已。
宋清君深深看着宋安然,眼中满是不舍,但还是释怀笑道:“安然,好好照拂自己,我和你娘会在天上保护你的。”
宋安然终是承受不住这种生离死别之痛,她跪地俯身用力磕了三个头,含泪而去。
宋清君目不转睛望着宋安然的背影,似要将女儿深深刻进脑中,直到宋安然的身影消失,他才彻底失了所有的力气,萎靡的瘫倒在地。
他不想死,他还没看到女儿成为一宫之主,没看到她享尽荣宠,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宋清君失声痛哭,却听有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一双精巧的绣鞋停在他眼前。
宋清君以为宋安然去而复返,连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涕泪,“安然你……”
站在他面前的少女姿容冷艳,宛若清冷高贵的芙蓉,似九重天上的仙子降临凡尘。
只她眸光甚冷,如淬了毒的利刃,黑洞洞的眼阴冷得犹如地狱深处。
“云嫣然!”这三个字从他齿缝中挤出带着无法抑制的恨意,他眼底的血色越发深浓,目眦欲咧。
“小贱人,你来干什么,落井下石吗?”明明都是他的女儿,可宋清君在看着云嫣然时眼中除了厌恶便是憎恨,没有半分慈爱。
“你个不孝的东西,迟早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别以为你占了一时上风就能一直笑下去,你和你那个低贱的娘一样,绝不会有好下场!”
宋清君破口大骂,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中的怨怼。
云嫣然就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任由他叫嚷着各种污言秽语,她的目光依旧平静,无悲无喜,好似在望着一只蝼蚁,一条将死的牲畜。
直到宋清君喊累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伤口裂开,渗出殷红的鲜血。
云嫣然这才不徐不疾的蹲下来,粉嫩的唇角轻轻勾起微凉的弧度,淡声道:“宋大人好气魄,身陷囹圄中气还是这么足。”
宋清君冷笑,“云嫣然,你若为了看我笑话那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我不后悔自己的所做作为,即便重来一世,我还会这么选,你和你娘永远只配做安然的垫脚石!”
“宋大人对宋侧妃这个女儿还真是耗尽心血。”虽然宋清君猪狗不如,但云嫣然也不得不承认他对宋安然是真好。
宋清君冷笑连连,“在我心中只有一个妻子,也只有安然一个女儿,我一辈子的心血都只为她一人!”
云嫣然轻轻抚掌,眉眼弯起,“宋大人这一番话真是让人感动啊,但我记得二姐姐与宋安然只差了两个月吧?”
宋清君皱了皱眉,一时不解云嫣然所言何意。
云嫣然淡声道:“宋大人若对柳氏如此情真意切,怎么会在柳氏有孕时与其他女人恩爱呢?”
宋清君嘴唇动了动,云嫣然继续道:“柳氏生时未见你如何专情,她死了你反是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真是恶心。
你悼念前妻,宠爱宋安然这些都无可厚非,可你不该利用我的母亲,不该将手伸到我外祖父一家!
凭什么你的深情要用金家满门来成全,凭什么你的女儿要踩着别人的鲜血来成就自己。”
他可以偏爱宋安然,可以无视自己,可他不该将利用他人视为理所应当,这是云嫣然两世为人都无法原谅他的所在!
宋清君脸上并无任何动容之色,在他看来是他给了云嫣然生命,他便有资格决定她的存亡。
云嫣然早已不再单纯,更不会指望只凭她这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认清错误,心怀愧疚。
宋清君之凉薄狠毒,她早在上一世便彻底体会过了。
她缓缓勾起嘴角,用一双幽冷的眸子讥讽的看着宋清君,“宋大人对宋侧妃的慈爱之心着实让人感动,可惜你的好女儿却在盼着你死呢!”
“云嫣然,你不必费尽心思在这里挑拨离间,安然是我的女儿,她的性情我最清楚不过。”
云嫣然似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忍不住轻笑出声,“宋大人所言甚是,所谓虎父无犬女,宋大人的凉薄狠毒宋侧妃可是像了十层呢!”
见宋清君皱眉,云嫣然耐心的为他分析道:“宋大人的爱女之心人尽皆知,你我知道,昭王与宋侧妃又何曾不知?
锦衣卫使薛泽是昭王的表亲,他的手段宋大人心知肚明,他若想动手宋大人能逃得了吗?
可为什么今日却是宋侧妃来此呢?”
云嫣然清晰看见宋清君的目光震荡起来,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露出点点惊恐。
“因为只要是他杀难免会让人怀疑到昭王身上,而只有宋大人心甘情愿自我了断,这件事才能终止。
其实我一早就到了,听了许久你们的父女情深。可若宋安然真的不舍让你去死,她何必将昭王的威胁说与你听呢,岂不白白让你难心?”
宋清君眼中的冷硬终是撑不住了,他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一如他心底某处的支撑片片碎裂。
云嫣然弯唇,她深知宋清君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
父母眼中的儿女都带了美化光芒,即便是阴毒的宋清君也不例外。
因为他看过软糯幼小的宋安然,即便她一日日长大,在他心中宋安然依旧是那个善良天真的小女孩。
即便他看着世界的眼充满邪恶,却不会用一点点恶意揣测自己的女儿。
“你对宋安然的感情她心知肚明,可她还来走这一趟,说了那些诛心之言,为的不过就是让你老老实实去死,不要挡了她的锦绣前程!”
“你住嘴!”宋清君勃然大怒,他突然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抠着木头,眼睛似乎都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了一般,“安然不是这样的孩子,你少在这污蔑她!”
云嫣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哈哈,宋大人何时也有了这自欺欺人的毛病?
我只问宋大人一句,在她来之前你可有慷慨赴死的打算?”
宋清君只用力的摇着头,不肯承认他已经看透的真相。
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会有无尽的可能,所以他宁愿承受三司的酷刑,也不愿窝窝囊囊的死了。
可他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儿为难,为了女儿的前程,他死了又何妨。
云嫣然站起身,拂了拂裙摆上的薄灰,眼神凉薄又淡漠,“宋清君,你为了宋安然步步筹谋,算计了所有人,可你应该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进也成了她的垫脚石吧?”
“闭嘴!闭嘴!”
宋清君似已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知嘶声怒吼着这苍白的字眼。
看着目眦欲咧的宋清君,云嫣然心中涌起快意。
她不是圣人,做不到杀人不过头点地,她要宋清君死之前尝受到被亲人背叛抛弃的滋味。
她要他承受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痛苦,要看他痛不欲生,看他撕心裂肺,因为即便是死,她也永远不会原谅宋清君的作为!
云嫣然看够了宋清君的疯癫模样,她转身欲走,途中又脚步微顿,转身笑望着宋清君道:“瞧本王妃这记性还真是越来越差,今日前来实是还有一事相告。
宋大人的罪行罄竹难书,但有一件事我还要与宋大人道一声谢。”
宋清君眼底血色猩红,如果没有囚牢围困,他甚至能冲出去将云嫣然生吞活剥。
“此番宋大人也算歪打正着,促成了我娘与陈大人这桩良缘。
老天垂怜让我娘亲遇到了可以倾心相待之人,可惜宋大人这个媒人却命不久矣,无缘来喝一杯喜酒了。”
这番话如同在宋清君心底的滔天怒火中又添了一把干柴,宋清君气血翻涌,几乎要被怒火燃烧殆尽,“贱人,你们这些贱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云嫣然轻轻一笑,莫不在意的道:“我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如何死的,我只知道宋大人必将走在我们之前。
不过你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寂寞太久的,我很快就会送你的宝贝女儿去见你,就当替你报仇,还了你我那短暂的父女之缘。”
云嫣然转身拂袖而去,不再理会身后宋清君的大喊大叫。
“云嫣然,你给我站住!
我不准你对安然动手,有什么你冲我来,冲我来啊!”
牢门重重关上,传来落锁的声音,牢内瞬间恢复了寂静。
宋清君无力滑到在地,呜咽痛哭,嘶哑着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离开牢房,云嫣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吐出肺中的浊气,云嫣然只觉焕然重生。
这一日她等了两世,与她想象中的一样痛快。
“可解气了?”幽冷的男声在云嫣然身后传来。
云嫣然转身望向走过来的薛泽,弯起唇角屈膝一礼,“多谢薛世子告知,才给了我落井下石的机会,若是错过了我当真要懊悔一生了。”
薛泽挑挑眉,落井下石这等卑鄙之事也只有她会坦坦荡荡的说出来,不过也正是这份坦然才让他尤为欣赏。
“不必谢我,本世子素来以折磨他人为趣事,就喜欢看人痛苦不堪。”
薛泽的容貌不比苏钰差,但正是他这阴冷的性子让城中少女皆望而生畏。
云嫣然望着薛泽,郑重一礼,“薛世子,多谢。”
她没有说出原因,薛泽挑了挑眉,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依旧淡漠道:“若是为了金寒时更不必谢我,不过是他此番运气好些罢了。
本世子做事只凭心意,从不为任何人,还请宁王妃不要会错了意。”
薛泽从她身边擦过,云嫣然偏头目送他翻身上马,纵马离去,无奈的摇摇头。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便如这位薛世子真是唯恐自己的恶名受到一点损害。
云嫣然回了宁王府,傍晚时得了消息,宋清君畏罪自尽,撞死在了大理寺的石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