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序到了村口,走进知青点,循着记忆敲了敲褚菘蓝的房门,没人应。
然而她对面的卫国庆却开门问道:“傅同志?你找褚同志有什么事吗?”
傅承序回头,一板一眼地回答:“有些公务,需要问她。”
“哦哦。”既然是公务,那他就不方便再继续询问,然后指着诊所的方向,“现在到中午的点了,褚同志应该是去给云同志送饭了,她俩每日吃饭都在一处。”
傅承序不卑不亢地道谢:“谢谢你。”
“不客气。”
卫国庆关上门,心想:这个傅同志太冷了,还很奇怪,一看就是不好相处的人。
傅承序不清楚他对自己的评价居然是这样的,不过即便是知道,可能也不在意。毕竟他对自己的认知也是确实不太会打交道,除了执行任务时必须假扮掩饰的工作需要。
云苓正吃着炒酸菜和二合面干粮,就见他大步走了进来,一时有些愣神:“傅同志?”
傅承序第一时间便望向她,声音低和许多,浑身严肃的气度不由自主地收了几分。
“云同志,你先吃饭,我来找褚同志有些事情。”
褚菘蓝:“……”
她真的很无语,难道他看不到她也在吃饭吗?
不过她也不纠结,这人两套标准对待云苓和外人,早在之前就心有体会了。
云苓看着桌子上还没吃完的饭,问道:“傅同志,你着急吗?不如让菘蓝吃完饭再问,可以吗?”
傅承序连忙点头:“我不急,你们吃。实在不好意思,是我考虑不周。”
卫国庆已经跟他说明是午饭点,他方才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到云苓同在一处,便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闻言,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完剩下的饭菜,然后云苓收拾起饭盒筷子走到旁边,对他说:“你们先聊,我去刷碗。”
傅承序怔怔点头,余光瞥到她用冷水刷饭盒,白皙细长的双手很快便指尖发红。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极力压住心底想替她干活儿的想法,转而看向褚菘蓝:“褚同志,不知你对之前三个抢劫犯的人脸是否还有印象?”
褚菘蓝绞尽脑汁,除了之前已经描述出来的主犯特征,对其余两人实在没啥印象,只好实话实说:“我很难跟你说出另外两人的相貌,但如果把人拎到我面前辨认,我还是很容易认出来的。”
“这样就好。”傅承序从上衣兜里掏出档案纸,指着上面印刷的人像问,“那你看一下,这个人是否是其中之一?”
档案年久模糊,但还是能依稀分辨出大致五官,褚菘蓝仔细观察回想,最终下了定论:“是,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人。”
她惊喜地抬头,眼里充满期待,“是不是抓着了?那我的失物能否追回来?”
傅承序摇头:“很遗憾,你被抢走的东西不在这个人手里,据警方推测还是需要抓到主犯才能一一追回。你放心,这件事公安会一直跟进的。”
褚菘蓝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时还是不免失望。
那可是她大半年到收购点卖药材,攒了好久的钱,才买了那块不算贵的手表,结果戴都没戴就飞了……早知道,那天就不该不舍得戴,从头到尾都眼巴巴地在怀里抱着,导致一下子就被抢走了。
她怏怏地低头:“麻烦你们了,也辛苦你跑这一趟告知我案件进度。”
傅承序半虚半实地说:“实则是我该谢谢你,你的辨认给我们提供了很重要的信息。”
两人不冷不热的谈完话,云苓看准时机才回来,把干净锃亮的饭盒递给褚菘蓝,也没有主动询问任何事。
傅承序似乎想和她说什么,但还是只字未提地离开了。
褚菘蓝见二人相处状态,难得八卦:“你俩这是……掰了?”
云苓记笔记,分神反问:“从来没有合,又何谈分?”
“说的也是。”褚菘蓝赞同颔首,“我也不建议你在这儿处对象,虽然现在确实是提倡自由恋爱,但在我看来你还值得更优秀的。”
云苓笔触未停,笑道:“我在你心里地位这么高呀?”
褚菘蓝啃着她给的小苹果,酸酸甜甜多汁爽口,故作高深:“实话说,确实如此,我甚至都想不到什么样的人会跟你契合。”
“我可没你想的那么高大,其实如果时机不对,起码这位傅同志的个人品行光明磊落,这点还挺令人满意的,不过这跟我也没关系,咱们还得忙呢。”
“你对未来丈夫的要求也太低了,品行端正是最低限度的标准吧?”褚菘蓝扔了苹果核,点了点她的脑袋,“看来你真得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就我这条件还得考虑门当户对呢!”
云苓笑而不语,却也认同她的观点。
两人之间,无论对象还是朋友,如果在思想、文化、价值等观念上存在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论饱含多深的情感,最终相处起来都有一道很难突破的壁垒。
不等价的认知难以避免不对等的付出。
“好——听你的,我好好思考。”
云苓顺势揭过了这一篇废话,转移话题:“不过我跟你说的那位倪教授,你可要把他的联系方式记好了,种植药材这方面我不如你精通,所以这块还是你跟他请教更顺畅些。我目前主攻制药,暂时不参与前期培育,你看这样分工可以吗?”
褚菘蓝毫无意见:“行,这事儿都听你安排,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跟大队长提啊?总得搞得正规点才行,咱们俩可是铺不成这么大摊子的。”
云苓放下笔,打开自己的另一本计划手册,又翻了翻日历。
“再过一阵吧,等到温度稳定在10到15度之间才适合播种,十天左右出苗,刺五加发芽期是四五月份,果实成熟在八九月,之后便可以采种。”
云苓叙述笔记上的内容,抬头问道:“对了,咱们后山那片天然针阔混交林的郁闭度是多少?”
自从褚菘蓝跟她一起学习工作,也养成了随身带本的习惯,她掏出自己的笔记查找资料:“粗略测量是045。”
“那我们前期处理工作还轻松些,只要清理好病腐木、被压木及藤条灌丛和杂草、枯枝、残根等杂物即可。”
褚菘蓝仰天长啸:“可这些也不轻松啊……”
云苓安抚她:“不会只有我们干的,只要咱们能说服大家伙儿,这些工作量并不多。重头戏还在培训方面,怎样用更简单易懂的方法让大家听明白,才是最该思考的问题。”
“第一年是最重要的,只要能让他们看到收益,就不会觉得徒劳无功。”
褚菘蓝只觉前路迢迢,忽然迷茫:“咱们做这些到底有什么用啊?即使我们去年都培育好了部分种苗,也收集了那么多种子,可归根结底,村民不干,咱们也没法强逼人家。”
云苓放下手里的笔本,声音带着坚定的温柔,既没有说教,也并非劝导,只是单纯和友人讨论自己的内心世界。
“其实对我们自身来讲,是没什么用处的,因为我们完全可以通过这些种苗自力更生,不需要教给其他人。虽然我知道很多人,包括你和我,下乡都是情非得已,但既来之则安之,不是有句老话吗?来都来了。”
“横渠先生有四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虽然以当代的视角审视,这种意识形态似乎有些理想主义,不过倒是很恰当地描述了我们所行之事的出发点。”
“然我亦为生民,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但心向往之。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既然手里握着知识,何不让它如流水,润泽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