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苓无法扭转历史洪流的浪涛滚滚,更不可能大言不惭地与上位者对话,所以她能做的只有本职工作。
小螺丝也会有大作为。
乔喜母亲的手术还是有别的医生接手了。
但幸好心血管科的医生也有多年经验,尽管作为专业“领头羊”的兰教授不在,其他医生也会有条不紊地肩负起医学桥梁。
年前,云苓应季清云之请求登了季家的大门。
季父季母的态度与上次天壤之别,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之前的事。
“对了,小苓啊,你爸妈怎么没来呢?”季父笑呵呵地像只老狐狸,只字不提先前的龃龉,还是一如往昔的伪善,“我这还有他喜欢的好茶呢,一直等他来呢!”
季母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我上次还跟你妈说要教她打毛衣呢!这……这么久也没来,我这毛线都换了好几茬了。”
云苓扯了扯唇角,暗道:季清云,你这次真是欠我一个好大的人情……
“伯父伯母,您也知道,我爸妈都在医院。我平时在家都见不到他们几面,整日里早出晚归的,特别忙。”
她笑意盈盈的婉拒让俩人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尴尬低头,喝着热水。
扯了这么久闲话,云苓终于进入正题:“欸?季清云呢?在这儿聊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不见他人影?不是说他一直在家吗?”
季父犹豫片刻,沉默不语。
但季母心里却还是打着撮合二人的小算盘,面上堆满笑容,热情带她引路。
“他啊,整日闷在屋子里,不知道再倒腾些什么,净整些没用的东西!小苓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他,你说他老实留在首都不好吗?非得跑去荒芜戈壁的青省,这一天天给我们这当父母的都愁死了!”
季母语气里满是对儿子的不理解与抱怨,想必季父方才那一副题都不想提的表情也是如此的想法。
古人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或许在父母的角度来看,他们做的事都是为了孩子和家庭着想,但自以为是的“好”往往会默认牺牲掉孩子的自主选择权。
或许季家只是目前家庭教育中千千万万之一的缩影,所以云苓很庆幸在自己家里,孩子也会有足够平等的话语权。
季母把云苓带到季清云房门前便离开了,打的就是让他俩独自相处的算盘,此意不言而喻。
“我说你把我叫过来,却不亲自招呼我,是不是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
云苓倚靠在门前,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盯着正坐在桌前,沉浸在废旧零件的季清云。
季清云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抬头:“你终于来了!”
云苓丝毫不客气地拉开另一把椅子,眼神不经意地瞥向门外,见没人听墙角,才从兜里掏出一张长方块纸。
“后天十二号的车票,首都西站到青省宁安。”
季清云愣愣地接过车票,眼中带有震惊,嘴唇张了张:“你怎么知道……”
“能让你求到我头上的事,我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走不出家门这一件了。”
少女坚定的口吻中夹杂了一丝揶揄,带着善意的奚弄让季清云绷紧的骄傲顿时瓦解冰消。
他捏紧车票,苦笑自嘲:“上次临走时还和你夸夸其谈我的鸿鹄之志,结果却发现我不过是一只燕雀,连屋檐下的巢穴都飞不出去。”
云苓还未见过如此备受打击的季清云,认真地盯着他,略带严肃:“雏鹰也并非生来就会飞,没有羽翼的它们一开始只会爬行,如果不经过外界的淬炼,很难飞跃峡谷、展翅翱翔。”
“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或许我们永远无法成为那只鸿鹄,但燕雀也有小小的理想,也能和鸿鹄、雄鹰一样,展翅于同一片蓝天下。”
她谈起理想时闪闪发光的样子紧紧抓住了季清云的视线,方才的丧气话仿佛一扫而空,眸中映出的全都是少女自信骄傲的笑颜。
“季清云,寻求帮助并不丢份儿,单打独斗自己走会很难,你不是一个人。就今天这件事,无论你是找我,还是找云知跃,我们都会义不容辞地帮你。”
“因为大家是朋友。”
季清云垂眸笑出声,唇角不知为何泛起一抹苦涩。
说到底他还是懦弱了,云苓在当初那样的形势下都能毅然决然地孤身下乡,他现在却不敢强势地反抗父母家族。
这张车票,是打开他理想之路的钥匙,却也是将二人再次拉远的枷锁。
“谢谢你。”
如果说,上次的他口是心非地释怀,那这次的他已是彻底地放弃。
季清云十分有自知之明,他骨子里太过骄傲,又不够坚定。他屈服于家庭的强势之下,却对求助他人而感到羞耻。
“接下来的出逃,我可以自己解决了。”青年粲然一笑,唇色有些苍白,低声说:“这次我欠你良多。”
“嗯哼——”
云苓故作高傲,掰着手指头细细数来:“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一则让我登你家门,二则助你离家出走,三则后续的烂摊子还可能会波及到我……”
“你说说,这么多,你怎么还啊?”
她是开玩笑,但季清云当了真。
他敛眸抿唇,义正言辞地承诺:“季布无二诺,侯赢重一言。今日之恩,永生难忘。”
难忘的是承诺,却也是人——季清云将这末句永远地吞在腹中。
云苓眨眨眼,没想到他话会说的这么重,怡然笑笑:“君子一诺,重如千金,倒不必这么认真啊!”
“应是如此。”
见他一脸郑重,云苓也不再出言劝说。
从季家出门时,季母还塞给她一包上好茶叶。
云苓没收,推辞两下便径直离去。
季母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季父抱怨:“上次我就说让你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你竟还不知。这下好了,老云两口子再也不登门,云苓这丫头这次也是冲着清云来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好好的世交反倒快成了死仇,都是咱家理亏,你还不让我登门致歉,死要面子活受罪!”
季父越听越不耐烦,关上门大吼:“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就算云家夫妻俩能留在首都,那又怎么样?停薪留职,以后大半前程尽毁,他兄弟确实有能耐,但跟云益本人又有什么关系?”
“我劝你啊,尽快打消那个做媒的念头,跟云益一家结亲,捞不到好处不说,说不定还会被扣上小资亲戚的帽子!”
季母白了他两眼,不想与他争论,她撮合两人是看中了云苓这丫头的品行,又不是奔着对方家世去的。
要都像他这么想,那婚姻嫁娶直接变买卖得了,儿子也不是儿子,跟待价而沽的商品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