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顺听罢,眼中神色依旧不变。
谢缺也知晓,自己这位养父是一位极度执着之人。
在其外表显露出来的谦和之下,是膨胀到了极致的自我。
如若不然,其也不会当初舍弃拜神之途。
无论如何都要在武道上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谢缺细细思索一番。
大顺如此,自己若是以道心种魔之法引出其心魔势必是最好的选择。
但心魔之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所以谢缺还是希望,自己能以语言将养父引导出现在的心境。
毕竟武道一途,若真如大顺所言,不和别人动手,只为了逍遥成仙,那还算什么武道?
和那些道家的休养生息之术又有何区别?
养父执着的是武道,走上歪路的也同样是武道,自己现在就是要将之纠正过来。
想到此,谢缺便开口劝戒起来:“父亲既是想超然物外,但在这人世间,君臣父子之道本就无处不在。”
“身为修行之人,我们本就受此枷锁限制。”
“即便在这传闻中无忧无难的佛国之内,也依旧存在着争斗。”
大顺摇摇头道:“生而喜之,忘而复之。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这话是南华道人所言,意思便是听天由命。
若是在人世上有不可违抗的责任和义务,那也是命。
“这世间的确如此,但也不一定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以暴力手段来解决的。”
“就如佛经之中,佛陀劝戒信徒的时候,大多都是以佛法,而非神通。”
“这也就说明了所谓神通法门,皆是外道,皆是魔障。”
谢缺叹了口气,也知晓想要劝服养父没那么简单。
在这表面安定,私下内争斗不断的佛国之内,想要独善其身是一件很困难,亦或是说不可能的事情。
谢缺相信,即便没有自己,养父也应很快在他人逼迫下同人动手。
到时候,其便会认识到武道的真正意义,而非只是其所想象中的养生求逍遥之法。
修行武道,血性乃是根本。
若是大顺如此下去,长久而言,这见神武道恐怕也就变了。
但如此心态,谢缺知晓自己如何劝解都是无效。
还得其自身破了心魔,方才是正途。
恍惚之间,谢缺现出自己的法身本相。
以谢缺如今的实力,大顺根本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仅仅是一个瞬间,便将大顺的意念牵引入其中。
他没有使用道心种魔,毕竟破除心魔最好的方法还是自己认识到自己的心魔之后,战胜自己的认知并将之抹除。
以十喻密迹为根本,谢缺在神魂世界内模拟出了一个类似津门般的心神世界,并在屏蔽了大顺的绝大多数记忆之后,便让大顺附身在了个断了一条腿的乞丐身上。
根据谢缺所知,津门的丐帮是个极为凶残的组织,不管是对自己还是他人都极为狠毒。
对于一般靠着出海为生的渔民百姓,他们收取一定的保护费。
对于普通的乞丐,更是动辄打得残废,还声称既是作了乞丐,那么这手脚也当是无用。
这些底层的乞丐们,撅野菜、吃臭鱼,和野狗抢食都只是常事。
他想看看如此开局之下,大顺是否能忍得住和他人不动手。
谢缺自身没有修行过什么道法神通,并不计较神魂力量。
在神魂力量入海一般的涌入下,其心神造就的世界也开始加速,一个瞬间便如数月之久。
谢缺开始观察起来。
成为了残废乞丐的大顺,心底那股子执着和气度依旧存在。
他竟是不靠着乞食,而是强行撑起身子,去了码头想要靠着帮工活下去。
只可惜津门的船帮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货色。
谢缺同之打过交道,别看他们对谢缺如此客气。
那是因为当初谢缺还挂着一层镇魔司的身份。
对于一般人,他们依旧是普通民众眼中的恶霸。
果不其然,大顺便被船帮的人拒绝了,顺带着还打断了另一条腿。
而他却是全程没有任何反抗。
接着,断了双腿的大顺因流血不止,随即死去。
谢缺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现在给自己养父的刺激还不够大。
第二世,谢缺将大顺安排在了一座武馆之内,成为了这小武馆的馆主。
在谢缺的设定中,武馆乃是元顺家传。
但因外界压力,若是在三日后的比武中失败。
这武馆将会关闭,不再招收弟子。
而且在谢缺的设计里,元顺的实力几乎是冠绝此城。
只要略一出手,便能够渡过危机。
但谢缺没想到的是,大顺竟是直接收拾了些行礼后,找了城外的一座山头当了道士。
完全留这武馆及其中的弟子不管不顾。
“好好好这样玩是吧”谢缺神吸入一口气,直接开始了第三世。
同样是悲惨的开局,但凡略一动手,就能扭转局面。
但大顺选择了不管不顾,致使全家被匪徒砍死。
虽说如此,但谢缺却是一下便觉得有了希望。
在这一次模拟中,大顺已然是拔出了家中柴刀,只是犹豫不决。
这说明,在其心底,这份执着已经动摇了。
接下来的模拟,几乎是谢缺所能够想象到的一切悲苦人生,都出现在了大顺身上。
但即便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大顺都只是认命。
谢缺也意识到了,大顺似乎对所谓的“命数”看得极为重要。
所以大顺不论如何悲惨,即便是转世成了牛马。
但在他看来,这并不是牛马,而是自己的命。
是人世间不可违抗的责任和义务,是上天早已定好的,不可逃避的宿命。
想到了这一茬后,谢缺迅速转变了思路。
他恢复了大顺一部分的记忆,并将之安插在无定河畔。
时间节点在自己穿越之前。
窥过时间的迷雾,谢缺部分疑惑终于被解决了。
大顺此前所修法门,乃是秘密主金刚手菩萨秘传道法。
其能够化去心中五毒,亦是能够解去祁山真人在他身上所留奇毒。
而此法门,便是需要找到四位阴年阴月阴时出生之人,分别就是谢缺同大顺的前三个养子。
以四位养子的魂魄为由,便能奠定道法根基。
也因此法狠辣,大顺在修行时便多有抗拒。
但没想到的是,四位阴时出生的养子凑到了一起之后。
全因命数的影响,导致前三位养子都死于非命。
大顺便寻人算命,得知四位养子都活不过十六岁后,也终究下定了决心。
与其让那所谓虚无缥缈的宿命作祟,不如自己亲自动手。
反正四个养子皆是残废,活在这世上也是受尽痛楚。
他以法宝将三位养子的魂魄收好后,亦是准备杀死谢缺。
只不过在杀死了原本的“谢缺”后另一位谢缺睁开了眼。
谢缺有些唏嘘,怪不得自己刚穿越的时候,养父看向自己的眼神那般怪异。
&t;divtentadv>原因竟是自己“死而复生”。
大顺化去的那所谓心中五毒,便是贪、嗔、痴、慢、疑。
其中一毒抵消了祁山真人在体内遗留奇毒,另外四毒应是分别由四位养子的魂魄吸收。
谢缺,对应着“痴”毒。
所谓痴,便是指的是痴迷。
而在大顺的身上,便是指的是对于武道之痴迷。
传授大顺此法的金刚手菩萨,本想着解决了大顺对于武道的执着之后,能够顺利让其拜神。
但最后这“痴”毒,还是留在了大顺的身上。
初始之时,大顺也以为谢缺是这痴毒的化身。
其武道天赋来源于自己,所以谢缺的武功进境方面,大顺一直是感到正常不过。
直到后来,大顺依旧是执着武道。
也正因此,大顺也能猜出自己并非原本的谢缺了。
谢缺也有些唏嘘,原来缠绕自己这么久的疑惑,竟是如此。
而也正因痴毒未解,方才有了见神武道的诞生!
而在谢缺的模拟中,并没有自己。
而是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按部就班进行下去。
在大顺杀死了谢缺之后,其道法初成,心中五毒也被尽数化解。
其也没有了对于武道的执着。
谢缺并没有提前结束这模拟,而是继续下去。
武道只是个幌子,即便是修道法神通,也有同人动手的时候。
他并不着急。
此后,大顺在无定河畔孑然一身,依旧捞着尸。
正因如此,谢缺自然也不会去撩拨燕王。
只是祁山真人,终究还是要来此寻仇。
但此时此刻,大顺已然成为了金刚手菩萨的圣行者。
在一位圣行者面前,即便是渡过了两重雷劫的祁山真人也只若蝼蚁一般。
但大顺依旧受自己的潜意识影响,竟是不愿意同祁山真人动手。
谢缺有些无奈。
但祁山真人再如何,也伤害不了一位圣行者。
在其几度攻势都无果之后,祁山真人竟是被惊的离开了。
此后数年,风平浪静。
直到燕王起兵,津门瞬时沦为一片修罗地狱。
此时此刻,身居津门城外的大顺也不捞尸了。
每日便是垂钓河中,仿佛一切事由都同其没有任何关系。
就连其所拜的秘密主金刚手菩萨,也从没有对其上过一炷香。
这也致使大顺的实力一直停留在原地,未有任何长进。
直到师尊阎光来此,请求他坐镇秘宗之内。
一位圣行者在此,即便只是初入四境,但燕王也需好生掂量一番。
没想到的是,大顺竟是同意了。
此时的丰裕帝,乃是大黑化身。
在燕王攻势直抵神京城时,丰裕帝展现出阳神之能,震撼全国上下。
本要变得零碎的江山,形势顿时扭转。
其后,丰裕帝御驾亲征,将北方扎撒汗国的领地纳入大周国土。
在万岁脉的加持下,其化作真龙,实力更上一层楼。
只是该来的,却迟早都会来
华盖星君降临了!
大黑瞬息之间被打的半残,阎光展现出无匹威能,近乎媲美尊者实力。
但依旧非是敖丙对手。
赤龙法王未有现身,甚至于松山之上的两位禅师也都没有出手。
此乃谢缺刻意为之。
此时此刻,大顺心荡起伏。
见着在邪神的肆虐之下,自己自幼生长于此的家国城池,都化作灰烬。
本繁华一片的津门城,此时化作了一片废墟。
大顺身为圣行者,躲过了一劫。
看着满目疮痍,他不由叹了口气。
但他依旧认为,这是已定的命数。
即便自己出手,也不能更改的命数。
即便自己有着击溃敖丙的实力,也不容更改!
“天命如此,唉”
说着,大顺便是坐下了身子,开始念诵起超度亡魂的经文起来。
“父亲,你可曾听闻人定胜天?”
正当此刻,恍惚之间,谢缺的声音传入大顺耳内。
大顺念诵经文的动作不由停下。
此时,记忆如流水一般灌入其脑中。
两条完全不一样的时间线在他脑中相映成型。
“你”大顺深吸入一口气,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前的谢缺。
谢缺笑了笑:“即便天定,亦可改命!”
说着,谢缺挥手之间,津门城便被重新建造起来。
瞬息之间恢复了往日的人烟阜盛。
远处的敖丙,也骤然被抹灭,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大顺望着天空,沉默半晌。
谢缺再度道:“义玄禅师曾言,你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
“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此言所表,便是需遵从命运,但不认定命运,方不被天命所拘。
即便是天上的佛陀,也不能拘泥于其所言所行。
如此方能自在自得,顿悟成佛。
若是执着于佛祖所言,本就违背了佛祖之意。
大顺垂下头,看着谢缺:“此为禅宗之言。”
谢缺笑笑:“不论禅宗秘宗,皆为佛门。”
“父亲所信道家天命,和禅宗的不离世间觉,意思也是差不多。”
“在这世界上,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
“所谓天命,或许就是某位神佛一言以蔽之呢?”
闻言,大顺点了点头,叹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说到此,他的身形逐渐消散,随即回归本体之中。
谢缺睁开了眼,看着闭眼感悟的大顺。
其身上依旧存有那股道家宗师风范之外,一股专属于武人的血气方刚,也回来了。
他悄然走出门,将此方空间留给了养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