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府。
上官桥。
小河上的船越来越少,恢复了两岸的宁静,一名穿着工字装,款着行李袋,穿着牛皮靴的汉子,在寻找着什么。
根据打探到的消息,一路的询问,终于找到了。
“李记织造厂。”
“你找谁?”
“我找武氏。”
武氏很多,可门房的大爷立刻打量起来人,“你是她的谁?”
“我是她儿子的哨长。”
汉子平静的说道。
大爷又看了两眼对方,这人满身的凶狠,和京城的新军不太一样,不过大爷没有多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当兵的地位高了起来,待遇让人羡慕了。
一般人想当兵还当不了。
必须是军户子弟。
而且是军户子弟中,常年闲时操练表现优异的,又或者府学的毕业生。
县学里的三四十岁的读书人都被淘汰出了学校,要么被工厂和组织招聘,要么考核上去当吏员,要么回老家自己自费读书。
社学启蒙,县学与州学教小孩子。
府学教少年。
社学没怎么变,以启蒙为主,而应天府各地的的府学、州学、县学开始改变。
科举没有消失,科举高中的,成绩优异的在朝廷六部观政,差一等的去地方衙门观政。
三年观政生涯,通过考核后获得做官资格。
留京的官员,要找机会外放,在地方上做出成绩,则可以升迁至六部。
然后再外放地方主政,最后再回到朝廷。
这并不是稀罕事。
朝廷邸报已经公开了未来的方向,除了朝廷机密事宜,朝廷的邸报同样对外发行。
不久。
一名头上用包巾帽的中年妇女来到了门房,见到了自己儿子的长官,立在门口露出拘束的目光。
看得出来她很担忧。
汉子起身,“我叫赵宏,是武震梦的哨官,他是我手里的队长,最好的队长。”
“哨长,奴的儿子,他……”妇人哽咽了起来,“奴对不起他,耽误了他的前程。”
赵宏没有宽慰,从包袱里掏出了五元钱。
“您受苦了,这五元钱是我替他孝敬您的,钱要收下,他知道后,心里应该会好受很多。”
妇人接过了。
不是为了自己,正如对方说的。
离开了船后,所谓的妈妈也被流放,自己被安置到了织造厂上班,每个月并不愁吃喝。
工作虽然辛苦,但是假期也多,每个月三天假,一旬放一日,遇到中秋和春节等大假,更是放一旬的长假。
可是她想儿子。
她宁愿自己还像以前一样受罪,这么多年她也熬过来了,更希望儿子过得舒坦。
“以前常常想着他长什么样子了,也不敢去打听,怕丢他的人,后来见到他了,可短短的一面,又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他。”
妇人掩着面,眼泪不住的掉。
“他在那边过得还不好,能不能娶上媳妇,还有人要他吗。”妇人哭着看向赵宏,期盼的问道:“他还能回来吗?”
“会的。”
赵宏肯定道。
离开了工厂,他又去见了其余几家,打仗没有不死人的,敌人不是傻子,相反很狡猾,他死了两个兄弟。
几年的积蓄了干净。
乘坐上返回北平的火车,安静的坐在车厢,远途乘客们,会自己准备食物,列车上也会提供。
赵宏一日只吃了一顿饭。
他在南方没有家人为他准备远行的行李,除了路费,他没有为自己留下多少钱。
母亲在大剧院的收入比自己还要高,弟弟也出息了,成为北平大剧院的知名戏曲家。
车厢里,赵宏静静的看着窗外。
武震梦杀了多少人,他则是他的三倍。
有用自生火铳击毙的,有被他用手榴弹炸死的,还有被他用刺刀捅死的。
九年前,北平的少年,如今浑身上下生人勿近的气息,没有人敢打扰他,仿佛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已经没有人可以认得出他了。
回到了北平的新城区,邻居们见到他坐在家门前的门槛上,上前询问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
不久。
大剧院的赵氏回家,见到了大儿子,激动的问道:“你回家怎么也不写封信,等了多久了,家里的钥匙你不是有吗。”
“钥匙丢了。”
赵宏笑道。
赵氏连忙开门,拉着儿子进去,摸着儿子,看儿子身上好不好,没有一丝的陌生感。
“你在家好好歇息,娘去买好吃的回来,你弟弟留在了大剧院,每天都为些新戏愁眉苦思,很少回家。”
“我请人帮忙带口信,让他赶紧回家,你们兄弟二人,晚上好好喝一顿。”
赵氏边说边出门。
赵宏安静的坐着,从进门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三句话。
一句喊娘,一句钥匙丢了,一句哦。
赵氏在门口停顿了片刻,匆匆的离开,没有让儿子看见她的眼泪。
都说新军待遇好。
还说新军装备厉害,伤亡也少了,不像以前,真是好差事。
赵氏路上遇到熟人,用手掩着额头,尽量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哭泣,儿子变了一个人似的。
每日里,她都在怕。
怕哪天收到儿子不好的消息。
但凡缺胳膊少腿,她都做好了准备,养儿子一辈子,怕的就是连面也见不到。
现在儿子回来了,可是赵氏忍不住的哭。
以前日子过的不好,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如今日子越来越好,还是每天担惊受怕。
赵氏带上篮子,买了一篮子的菜回来。
赵锐冲回了家,气喘吁吁的喊道,“哥,你真回来啦。”
赵宏起身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
刚伸出手触碰到弟弟的脑袋,陡然间收回了手,面色阴狠,立刻恢复了正常。
赵锐内心一惊,刚才他感受到了什么?
“哥。”
“你还好吧。”
“嗯。”
赵宏坐了回去。
赵锐想了想,露出了笑容,“母亲一个人,不知道要忙多久,我去帮忙,大哥肚子肯定饿了,我跟你说,弟弟现在酒量厉害,晚上一醉方休。”
“嗯。”
到了厨房。
赵锐正要问什么,看见母亲通红的眼眶,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的上前帮手。
傍晚。
“哥,我敬你。”
一桌子的酒菜,赵锐为大哥倒了酒,然后举起酒杯。
赵宏又起身,为母亲倒了一杯酒。
“先敬娘。”
“好,我们母子三人好久没有聚了,一起喝一杯,祝你们平平安安,早日成家。”
赵氏笑嘻嘻的说道,根本看不出她哭过。
到底是北平大剧院的知名演员。
“哥,你有没有相好的?没有的话,让娘帮你请人说媒,我可是在等着你呢。”
赵锐笑道。
“你有相好的?”
“是。”
赵锐大方的承认。
“娘知道吗,对方家里人知道吗?”
“都知道,是密云歌剧院的女歌手,我们一见钟情,已经私定终身,他家就等着我家下聘。”
赵锐故意催道。
大哥在军营呆的太久了,应该成个家,有了家,有了孩子,一切都好了。
赵宏没有说话。
正常的情况,靠着军饷,的确很容易娶上媳妇,只是赵宏当兵这些年,并没有攒下钱。
他不准备耽误别人,也没有这个念头。
这样就挺好。
操练,杀人,杀人,操练。
赵宏左手放到桌下,兴奋的颤抖。
他的假期有整整三个月。
因为这位哨官,在军中呆的时间太久了,作为前期成立的新军营,担任了每次的作战任务。
赵宏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自己每日可以做什么。
赵氏和赵锐要上班。
赵宏在园里。
几名逃学的少年,敬佩的看着赵宏,赵宏告诉他们,打架要怎么打才能赢。
正如当初小王爷所言。
工人阶级的孩子,也就是新阶层的孩子们,在学校兴起的过程里,并不是乐于好学的。
无论是中国还是国外。
这是人性。
不同的是,中国的儒家思想,对孩子们有更多的管束,孩子们逃学归逃学,却不敢明目张胆。
园是新城区的,都是周围的邻居家的孩子。
傍晚。
邻居们找上门,向赵氏破口大骂。
“什么人啊。”
男人卷起袖子,要找到原主理论,赵氏苦苦的挡在门口。
“教孩子杀人。”
“军队里就是这么教育人的吗。”
其余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各个满脸的愤怒。
幸亏发现了家里孩子的不对,逼问了出来。
在学校打架,事后顶多狠狠的教训一顿,真要是杀了人还了得,杀人要偿命的。
“还是哨官,现在不是以前了,不允许旧军的陋习,不要玷污了军人的形象。”
“对不起,对不起。”
赵氏弯腰像每个邻居道歉,邻居们不依不饶,最后还是赵锐回来了,一起向大家道歉,最后才劝走了邻居们。
母子回到家里,见到紧闭的房门,两人的眼神中都露出了担忧。
赵宏悄悄的离开了家,留下了告别信,返回了军营的路上。
他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讲到如何杀人,他就兴奋,兴奋的无法控制。
赵氏不是普通的妇女,她不怕儿子埋怨他,更怕自己的儿子走错了道路。
她找到了卫司衙门,把儿子的状态告诉了卫指挥使,希望上面的领导能不能让儿子退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