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正常生活,从小暗巷里一大碗高汤小丸子开始。
穆青云从小白楼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小巷子里的小食摊。
小小的三轮车,一口大锅,客人大部分都是周围的小学生和初中生,也有几个在附近上班的成年人,不认识的陌生人坐在一处,一样说说笑笑。
浅浅的小纸盘上滚着十来串素丸子,里面能看出点胡萝卜,穆青云美滋滋地夹起来一颗颗地吃掉。
别看是素丸子,可这一家的老板厚道,调味靠正儿八经的牛骨炖出来的高汤,那些如今这年代已经开始兴起的,五花八门的调味剂是一概不用。
识货的客人到底还是大多数,他家的确卖的贵一点,生意却很好。
穆青云吃完小丸子,又和其他人一样,要了一大碗汤,一口气喝下去,汗水随之而出,痛快得很。
风吹起来。
树叶沙沙作响。
八月的风,居然都带出一丝丝的凉。
这是最舒服的风,不冷不热,不湿不燥,极好。
穆青云想起她住过的各种地方,大部分都是一到八月,闷热难耐,恨不能一天吃十八根雪糕也不足够,离开空调房,日子顿时没办法过。
也有一些日子,八月份,风就透骨寒。
这气候变化的,是不是有一点快?
不过仔细想,她上大学以后的天气,比她小时候的遇见的极端天气,好像又少了许多。
穆青云很喜欢在走路,吃饭,闲来无事时,由着脑子自己很随意地想各种事。
“江青云。”
穆青云没抬头,就听踢踢踏踏,有人走到桌前,说话的声音,还是很清亮的少年音。
“你是不是江青云?”
穆青云顺着声音一看,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个子挺高,皮肤白皙,应该是江敏华的双胞胎弟弟,江国泰。
刚来雄县那日,她倒是没见到这小孩儿。
江敏华的舅舅李丛善,在火车上没话找话时,谈论过他这一双外甥,外甥女。
说江国泰和江敏华不是一个班,放学以后总会在外面玩,不到晚上不回家,不像江敏华那么乖。
“哼,你别表现得一副自己吃了多大亏的样子,你是不是觉得爸对你不好,对我和我姐很好?呸,他就不是我亲爸,能对我好?”
“他工资月月都给你寄回去,说要给你零花钱,到了我这儿,就管东管西,每个月才给十块钱用,不让在外面吃饭,不让去游戏厅,天天盯着我写作业,还和我老师打小报告,让我老师盯着我,连大课间,英语老师也要逼我背英文单词,说是我爸交代了,整天逼逼逼,就知道逼!”
江国泰这些话,显然不知道憋了多久,一开始说就叭叭个不停,半晌才哼了声,“总之,别整天摆出一副我们姐弟占了多少便宜,你吃了多少亏的模样,烦人!”
一想到这几天,家里那对父母,一回家就吵架,别管说到什么,最后都会吵起来,吵到最后,一定是以这个江青云为主题,他就越发烦闷。
爸爸希望妈妈赶紧帮江青云办转学,今年九月一附中开学,能让她顺利就读。
妈妈本都答应了,见过这倒霉的‘姐姐’以后,就各种气不顺,天天喊,有本事发牛,有本事发掘,别找我帮这个忙!
又吵吵,乡下来的丫头,都到初三了,这时候非要转学,人家附中会愿意收?
她是本校的老师不假,可她在学校,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凭什么为了个不知所谓的小丫头片子去奔忙辛苦欠人情。
江国泰觉得他妈妈一点错处都没有。
就像他妈妈说的,她江青云一个半路找到家里来的拖油瓶,不会低头做人,难道他妈还会惯着她不成?又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凭什么要费心思?
只是,他妈妈非得嚷嚷,咆哮声左邻右舍都听得见。
今天他去上学,邻居都问他——你妈是不是真说了,要让你爸家的那个姐姐过去给她磕头赔罪认错,她才愿意管一管,否则,你爸就免开尊口?
江国泰:“……”
“总之,你别在我们家附近乱晃,赶紧滚回你的乡下去——哎哟!”
江国泰吼得激动,胳膊乱晃,啪一声就砸在了别人身上。
“哪来的狗,没长眼啊你!”
江国泰猛地转头瞪过去,却是愣了愣,气焰略低,有些讪讪。
他胳膊甩到的是个老头,身形佝偻,枯瘦如柴,瞧着老态龙钟的,抬头看了看他,好像有点眼花,根本看不清楚。
毕竟是老人家,江国泰只是个有点桀骜的少年人,又不是真心肠恶毒,便闭上嘴,只是嘀咕,“多大年纪了,在外面跑什么,也不怕哪天摔死在道沟里!”
枯瘦老头笑了笑,脸上皱纹乱颤,倒是不吭声,只一步一挪地擦着江国泰和穆青云两个人,穿过暗巷,走了出去。
穆青云笑了笑,转身继续吃自己的小丸子,刚端起碗,陡然皱眉,神色一凛,起身一扫地上的砂石,砂子飞起,冲着老头的后脑勺而去。
江国泰吓了一跳:“你竟然打老头!”
他话音的尾巴还在摇曳,眼前一花,只看到了江青云那一截马尾辫,更可怕的是,他好像看见那个枯瘦老头变成了飞毛腿,整个人飞起来,一步就跨过栏杆上了马路对面。
江国泰本能地也追了上去,只追了几步,就看见两道闪电越过一路的自行车,还有小轿车,左突右窜,没了踪影。
他茫然地摸了摸头,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劲,一动肩膀,悚然而惊:“啊,我的书包呢!!”
书包里不光有他的学杂费四百块,还有他的伙食费两百,以及今年特别攒下来的压岁钱,零花钱,一百三,林林总总加起来,有七百多呢。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江国泰脸上的冷汗哗啦啦地流下来,眼泪飚出:“哇!”
江国泰哭着就给巡检司去了电话,见到赶过来的巡查,一边哭嚎,一边磕磕绊绊,颠三倒四地说今天他遇见的倒霉事。
巡检司的巡查自然不认识江国泰,却认得他口中的江青云,前天,邹巡查刚过来帮忙给那小姑娘办好了改姓的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