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一个家仆胆敢无理,来人,把他拖出去。”二夫人面上带着愠怒,厉声呵斥,这对父女瞧不上她也就罢了,府里的奴才也敢吓她?
她抬手下令,站在角落的侍卫无人行动,全都低着头不做声。
二夫人气得牙痒痒,不可置信地看着四下。
一个侍卫她都办不得?
许柚推开挡在眼前的梁晏承,神情低落,眼角挤出一滴泪花,委屈道:“回家路纵是再难我也咬牙坚持,躲过明枪暗箭,可没想过,刚踏进家门,二娘连我可否受伤、可受何委屈都不曾问。反而......”
她擦了擦眼泪,鼻子抽抽搭搭,眼里全是受伤:“反而带头往我身上泼脏水,梁侍卫为护我周全本就不易,却还要被你这般诬陷。堂外诸多外人,二娘存着毁我名声的心思,叫我日后怎么在京城立足?”
“我......”
余光看到聚在外面的人对她指指点点,连自家夫君看过来的眼神也带有斥责。
二夫人面容微微扭曲,她眼珠子转一圈,忽地脸上覆上笑意,嗔道:“哈哈,柚儿当真是说笑,二娘也是一时心急。”
“二娘急什么?急着让父亲认下泽明兄长?”
“柚儿!”许兴毅瞥了一眼矗在原地脸色煞白的侄子,缓声道:“是我考虑欠妥,泽明被无辜牵连。”
“尔等有何怨言尽管找我,若日后谁胆敢将主意打在我儿许柚身上,我定不轻饶!”他转身坐回座椅,摆摆手,随意道:“诸位若无事便自行回府。”
“大哥,我不服,这事,没完!”许兴贤怒斥一声,甩袖愤愤离开。
其余人面面相觑,脸上尴尬一闪而过,相继离开。
“这下可不得了,这哪家要攀上许家的婚事岂不是一步登天?”男人说。
“什么一步登天,这你就不懂了,能入国公爷的眼岂能是凡人。”女人道。
方才凑热闹的一男一女,现在聊得火热,谁都觉得自己的想法更在理。
“笑话?老娘会不懂?国公爷这是疼闺女,自是要找听话、儒雅、对姑娘好的姑爷。”那女子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
男人大声反驳:“听话有何用,岂不是任人欺负,要继承国公爵位,还得是有能力有手段,家世自然重要。”
“......”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分别被身边的同伴半拉半哄着拖出去。
闹哄哄的大堂刹那间变得寂静无声,只剩许柚父女和被拽着衣衫的梁晏承。
许兴毅眸光锐利看向他,两人无声对峙半响,许柚面露不满,插嘴道:“爹。”
“路上发生何事?”
“平禄崖遇袭,十几名刺客身手不凡,我与小姐不甚落崖也因此取得一线生机,返程路上又恐有追兵,故而日夜兼程骑马回京。”梁晏承三言两句说完。
他垂下眸子视线与许柚在空中交汇,她勾唇浅浅笑了下,梁晏承眸光微顿,默不作声地挪开视线。
许柚瘪了下嘴。
“辛苦,独自带她回京确实不易。”许兴毅沉声道。
梁晏承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职责所在。”
又是一片阵沉默。
梁晏承挺着腰背,手臂纹丝不动举在半空,半低着头。
许兴毅垂眸冷眼看着他。
“爹!”许柚双手握住梁晏承的手臂,用力将他往起提,紧绷着脸,冷声道:“若不是他,我早死在路上。”
“你站起来,梁晏承,别跪。”许柚很少让他跪过,青年低下头颅的模样刺痛她的眼睛,可她无论再用力,父亲不发话,他便像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
两人似在无声较量。
“爹!”许柚心里升腾起一股怒火,初时回来二娘为难她,父亲现下又为难梁晏承,她历尽辛苦回来,却没看到一人笑颜。
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糟践她的梁晏承。
“你是我的人,我没让你跪,你就不需要跪。”她脸色气地发白,红着眼眶朝他吼道。
“柚儿!”许兴毅脸色一沉。
许柚嗤笑一声,抬眸看向面露不满的父亲,仰着头,质问道:“父亲生气了?是不是也要我跪下求饶?”
“也是,这家父亲说了算,让谁跪谁就得跪,让我嫁谁就得嫁。想要个听话的傀儡,那不如方才认下三堂兄,他定是唯你是尊。”
“住嘴!”许兴毅霎时觉得胸闷气短,眼前复现出女子发丝凌乱,狼狈不堪的喘着气交代他定要精心照顾怀里的婴儿。羞愧、愤怒、思念的情绪全都揉捏成一团,顷刻间在胸口炸裂。
他脸色发青,指着面前冷着脸的少女,怒不可遏:“你学的规矩礼节都去哪了?就是这样同你父亲说话?”
“哈?”许柚心口发颤,肩膀不住的颤抖,指甲嵌入掌心。
什么时候,还在说礼法,他根本没听懂她的话。
许柚心底说不清是痛还是酸,父亲日理万机,她自幼便是由祖母带着,再大些祖母年迈,她便一个人来这永乐苑。她是伴着黑夜和孤独长大的,她眸光瞥向跪着的青年,眼睛被水雾遮挡住,她看不清他的样子,若不是后来有他陪伴...
眼角划过一滴泪,许柚闭了闭眼,敛住心神,冷笑着说:“真可惜,父亲当初真该一碗堕胎汤灌下去,这样母亲也不会去世。”
许兴毅瞳孔微微一震,像是有道天雷从头上砸下来,整个脑子嗡嗡的,他身子晃动一下,手高举过顶。
许柚不闪不躲,甚至向前迈一步,扬起脸,似有火光在杏眸中流转。
“大人。”
跪着的梁晏承突然出声。
许兴毅被这冷冷的一声唤回思绪,他收回手,拳头背在身后轻颤着,闭了闭眼,沉声道:“起来。”
梁晏承站起,微躬身,淡淡道:“若无事,属下告退。”
“走,都走,都走吧......”
许柚泪眼婆娑,不愿就此作罢,她一手攥住梁晏承,走到许兴毅眼前,倔强道:“父亲方才放出那些话可有同我商量半分?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不要什么富家子弟,我......”
“一一,你确定要现在同我说这些?你真的做好准备了?”许兴毅嗓音覆上寒冰,神色阴沉地拂过梁晏承。
眼底似有杀意闪过,于他而言,杀个侍卫,易如反掌。
许柚怔住,眼睫轻颤,突然像个刺猬竖起全身的刺,瘦小的身躯将人护在身后,冷着眼。
梁晏承指腹握紧到泛白,牙关紧药,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呵—”许兴毅蓦地笑了。
那份笑,落在许柚眼里,只感到讽刺,他像个上位者,那眼神就像在说,你们不过是在无理取闹,太幼稚。
多说无益,只会生厌。
许柚当着父亲的面,昂起头,伸手握住梁晏承的手腕,实实在在地抓在手心,拉着人朝外走。
梁晏承望着那截露在外的白细手腕,眸色加深。
“小姐。”他轻声提醒。
许柚仍面无表情地拉着,从祠堂一路颠簸着走到永乐苑,毫不在意周围仆从诧异的表情,紧紧攥在手里,生怕他跑了。
“小姐。”梁晏承再次出声。
许柚仿若无闻,继续拽着人,往前走。
永乐苑的丫鬟看到主子回来还未来得及笑着冲上去,就被这副不容外人掺和的气氛吓得自动隐身。
“许柚。”
他嗓音有一丝干涸。
许柚脚步顿住,她转过身,笑了,像三月的桃花,粉嫩娇媚。
“看,也不是那么难。”她说。
叫她名字,没那么难。
梁晏承微怔,喉结上下滚动,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淡淡道:“属下不懂。”
“不懂?”许柚脸上的笑短暂地凝滞了一下,很快如常。
“我无意世家公子。”
梁晏承拳猛地攥紧,自嘲似的笑了下,心口生出一种无力感。
小姐哪里懂,国公爷方才地下跪本就是警告,让他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明白主仆距离。
一个注定继任国公府爵位的女子,是他这种人,拼得头破血流也不该肖想的。
“恭喜小姐,有爵位作保,未来无忧。”他启唇道。
许柚眼底的笑意逐渐散去,她扯了下嘴角,讥讽道:“你也认为,我该选个父亲满意的人?”
“此事属下无权参与。”
他的话让许柚倏然落入寒潭,周身冰凉。她忽地响起那夜听到的话,讷讷道:“是因为那些秘密吗?”
梁晏承的心沉了下来,他捏了捏眉心,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沉声道:“属下实在不懂,小姐为何一而再的纠缠,我已将你囫囵送回,难道还不肯放过属下?”
他扯开许柚的手,像个浪荡公子,姿态闲散地倚在树上,勾唇睨着她,奇怪道:“兴许是在这永乐苑待着的时间过久,小姐见的人太少,故而总是眼巴巴望着属下,其实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何必非盯着我呢?”
“天大地大,小姐不若放属下自由。反正,待日后小姐定亲,总归要放我走。”
他眼神轻佻,眼底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小声呢喃:“恐怕未来姑爷,也不喜小姐身边有个如我这般的贴身侍卫?”
“贴身”二字,他磁性的嗓音下异常暧昧,仿佛掺杂着许多不可言明的隐秘滋味。
“啪!”
梁晏承脸上瞬间浮现出五个鲜红的指印,他不躲不闪,甚至在她伸手前还弯了下腰,怕她够不到。
许柚鼻尖发酸,用力眨了下眼,心口像是被人拉了个小洞,要不了命,却在一直滴血,撕扯着她,让她难受。
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吗?
心底那股酸涩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眼泪大颗地滑过脸颊滚落到地上,她颤着手,抚上被她扇过的地方,指腹轻轻按压,嗓音哽咽:“疼吗?”
他在羞辱她,可她还是觉得心疼,打上去的一瞬她就后悔了。
许柚也说不清楚是不是中了什么蛊,她家世好,相貌佳,为什么这颗心独独系在这人身上。
“说话啊,疼吗?”她指尖按压,指腹陷进他的脸颊,箍住他的侧脸。
梁晏承浑身僵住。
他撇开脸,又被她掰了回来。
“许柚。”他嗓音带着警告。
“生气?叫的真好听。”许柚轻笑一声,“我都没气,你怕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那样说就会吓到我?”
她拇指向下滑动,指尖停顿在他的唇角,指腹轻轻摩挲,身子缓慢朝他靠近,唇瓣微张,轻声道:“我听表姐说,像我们这种大户人家,身边有几个特别的人伺候也是正常。”
梁晏承眉心紧皱,脸色变得难看。
许柚并不在意,轻叹口气,侧过脸,似是情人间低语,“不若,我将你收下,如何?”
头顶的树梢发出簌簌的响声,洁白如雪的花瓣悠悠然飘落,青年被少女用强硬的姿势压在树上,一个气得面色铁青,一个红着眼睛唇角却带着笑。
“嗯?”许柚舌尖顶了下侧脸,唇朝他又靠近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