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如今没了别的选择,我不就只能选你了吗?”
唐今低声将那答案说给了裴令之。
裴令之愣然。
他知道,知道她只能选他,但……
见裴令之还是那副呆呆的不明白,或者说是不敢明白的模样,唐今敛眸,低叹了声,也扶过他的脑袋低头将他吻住了。
裴令之眼睫惊而颤了颤,但慢慢地,又迷蒙了眼中色彩。
这个吻和刚刚所有的吻都不同。
并不冷漠,也并不激烈,只是徐徐缓缓,像是将他一点一点吞噬舔舐拆吃入腹般,温柔到有些密不透风的吻。
她放开他时,裴令之已经没了什么推人的力气,唯有轻轻拽着她的衣领,启唇喘息。
唐今擦去裴令之眼尾因为无法呼吸而又溢出来的一点泪,怕他还不明白,索性又将话说得更直白了些:“灵芝,若你可为明君,我亦可永远做你的臣子。”
裴令之的瞳孔骤然缩紧,片刻,又不受控制地微微放大。
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听见过的话语。
这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得到过的——属于她的承诺。
她承诺的事便绝不会改变。
刚刚还没有的力气一下就又全部生出来了。
裴令之抓着唐今的手坐起身,还红着眼眶带着水意的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紧了她:“……当真?”
“当真。”
冷意穿透皮肤,唐今低眸看了一眼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指,抽出手,又在他慌乱之前先一步将他冰凉的手指握进了掌心,“前提是,你能做一个……”
“能!能,能……”裴令之像是一个头回能得到奖赏,而不断点头回应着的孩童一般,话语凌乱,眼里也开始晃泪,“我能,我能的……孤能做一个明君……”
唐今看着他这模样,唇不由得又动了动,但半晌,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如今这情况,他少做一夜的明君也不会如何了。都已经没人能跟他争了。
况且。
这样有些瑕疵的君主倒也正合适她。
话虽如此,但唐今还是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今夜"叛乱"结束,明日殿下便要开宫门,去向朝中官员宣告陛下及诸皇子的死讯。顶着这般模样去见臣子可不行。”
红红眼睛假装憔悴哀痛就够了,啪嗒啪嗒掉眼泪的,就太软弱了。
现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裴令之一听她这话,顿时便自己也擦起了眼泪。只是他不是抓着自己的衣袖擦,而是要抓着她的手,用她的袖子擦。
唐今索性就用手给他把眼泪都擦干净了。
但她才擦干了这边,裴令之另一边的眼眶里就又有一滴透明的泪水凝聚,倚在睫边,要落不落。
瞧见她的眼神,裴令之顿时低了眸子去擦,“孤不是……”
他没有那么软弱,她说完那话后他就努力在忍了。
可是,从没有一刻,他觉得泪水如此难忍过。
她答应会当他的臣子了,这是好事,他该笑,可那些泪水就是不顾他意愿地源源不断涌出。
裴令之擦拭眼泪的动作逐渐变得越来越重,可不管他怎么用力擦拭,掉落的眼泪还是越来越多。
见他身体都因为太过焦虑紧绷而轻轻颤抖了起来,唐今不禁皱眉,托起了他的脸,“灵芝……”
她想安抚他,可她那已经哭得完全没了形象的太子殿下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唐今,若未来你又有了别的选择……但孤也还算明君,你会杀我吗?”
怎么又说回杀不杀的问题上去了?
他似乎很相信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杀了他……
唐今压下心底生出的那点疑惑,照实答:“不会。”
她虽非什么忠贞不二的臣子,但也不会轻易改换门庭。
听到她的回答,裴令之的眼泪不知道为什么掉得更厉害了,他不想让她瞧见,怕她觉得他软弱,便索性伸手抱住了她,一把把脑袋埋进了她的肩膀里哭。
唐今能听见他不断吸鼻子的声音,但没听见多少真正的哭声。
没一会,唐今便察觉到肩膀那块的衣服都湿了。
他哭得这么厉害,唐今应该再抬起他的脑袋看看的,可是……
他刚刚朝她抱来的时候,唐今看见了他弯起的唇角与眼眸。
晃漾在那双勾人狐眼里的,是唐今瞧着都觉得一头问号的……喜悦,
他是……
喜极而泣。
喜极而泣?
唐今确认自己看清了——以防万一她还又低头看了一眼,裴令之的唇角确实是弯的,弯得他颊边那平日瞧不见的两个小梨涡都出来了。
可她实在有些不太确定。
她有说什么值得裴令之高兴成这样的话吗?
不过……
唐今虽然一头问号,但那从她回京重新见到他,就一直有点不太正常的裴令之,却好像开始恢复正常了。
具体表现在,他那双墨黑的上挑狐眼不再空洞无光,而是晃荡着诱人心摇的小碎光——像是多年前唐今头一回撞见他偷吃糖糕时的那样。
那压在眼尾的幽幽冷红也不再叫人觉得森冷阴戾,而是愉悦得像是小狐狸尾巴一样勾人。
他很高兴。
高兴得唐今莫名其妙。
在用眼泪浸湿了唐今半个肩膀后,他也终于停下来了。
看见唐今肩膀上的一片深色,他还脸红,“孤去拿衣服……”
说罢,不等唐今说什么,就光着脚下床翻衣服去了。
唐今在床上坐了一会,还是自己把自己因为疑惑而拧紧的眉头给按开了。
裴令之回来得很快。
他今天晚上似乎不打算睡了。
将那件又熏回了玉堂春的新寝衣递给她,他就开始上手帮她把沾了泪水的衣服解开。
但他明显不是只打算帮她换个衣服。
唐今还得拦他,“……没有君主服侍臣子换衣的。”
裴令之眨了下眼睛,便将她的手放到了他的腰带上,“那你替孤换。”
隔着那并不算多厚的寝衣布料,唐今甚至能感受到其下诱人的肌肉弧线。
他的腰一贯好看。
唐今沉默半晌,还是决定向柳下惠学习:“殿下,时辰不早了。”
裴令之又眨了眨眼睛,那双狐眼红起来不仅可怜,还极其勾人意动。
虽说不可以貌取人,但他这张脸确实是……
裴令之不知她在想什么,眨了眨眼睛,也没有强求,“那你且睡……孤陪着你。”
……他确实是一下就从那偏执得有些疯魔的状态,一下恢复得极其正常了。
唐今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躺了下去,准备趁着天亮前最后眯上半个时辰。
而裴令之也没有扰她,就那样在她身边躺了下来,虚虚靠着她,如同从前,如同前世,如同她从未杀过他般,那样目光缱绻毫无保留地看着她。
她说不会。
她说即便未来有别的选择,只要他还是明君,她就不会杀他……
裴令之忍不住地弯唇,心里一股又一股地涌出甜蜜。
所以……
若不是他前世太过疯魔,做下了太多的错事,她也不会杀他的。
都怪他,怎么会变成那样呢……
重生后竟还一心只顾地怨她,怪她。
他怎么也不早些想想呢。
她要杀他,难道他就没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