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他就是样样都比不过七弟。
即便是硬将她从七弟身边抢过来了,她也不会站到他这边来。
这些道理裴令之都懂。
可不知为何,那天早上他就是越想越委屈,索性将脑袋捂进被子里,装了一整日的病,任性地逃掉了那日的讲学。
他不去听讲,作为他的伴读,当日自然也就落了个轻松。
但裴令之知道,她落了轻松肯定就会去找七弟,才不会来关心他是病了还是怎么了。
越想越闷,宫人们来敲门询问情况,他不见,宫人们叫来太医,太医问候,他也不见。
消息很快被人传出了东宫,太后和新任的皇后——七弟的生母,都派了人来查看情况。
可听着殿外那些假仁假义的声音,裴令之便更不想出门。
天天要与那些人斗,天天要装出一副强势的模样,防备着不知会从何而来的算计,他真的好累。
就让他任性那么一日吧。
就那样,裴令之将自已关在寝殿里关了一整天,寸步不出,什么也不做。
他就只是睡觉、发呆、生闷气。
但那也是难得的轻松的一天。
除了肚子稍微有点饿外,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
不过,虽然白天已经睡了好一会,可到了夜里时,他又莫名开始犯困了。
那就睡吧。
今天是由他任性的一日,困了就可以睡,不用强撑着非要看完多少本书才能熄灯。
就这样,他抱着枕头躺回了床上。
睡去之前,他也在想,明日他就不能再任性了,还要找个理由来解释今天的行为……
还有那个讨人厌的臭古板。
从明日开始他就再也不要理会那个臭古板了,她爱和谁玩就和谁玩,他才不要在意……
抱着那样坚定的心情,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
难得的任性,难得的放松,却让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在这个宫里,只有他是分毫都不能放松的。
那天晚上他似乎格外的困倦,一闭上眼睛没一会便失去了意识。
身体好像沉进了无边的湖水之中,不断下坠。
可在落到地底后,席卷而来的,又是如被地狱烈火包裹般的灼烧感。
周身很热,朦胧间好像有人在不断呼喊他的名字。
“啪——”
脸上骤然一痛,他终于迷糊着睁开了眼睛,而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已然将他包裹的熊熊烈火。
还有。
在那赤橙着的火光之中,分外耀眼恍若明珠般的那双眼睛。
“跟我走!”
见他醒了,她便直接将他拽下了床,带着他往窗边去。
身体莫名沉重,根本使不出力气,他几乎是完全在被她拖着走。
他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直接走门,回头一看,却发现那里早已经被燃烧着的书柜阻拦。
书柜不可能倒在那里,是有人故意布置成那样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从大门逃出去。
其实殿内的几扇窗户边上也都是火,而且大多都被封死了,唯有一扇窗户是被打破的——
那或许也就是她进来的方式。
但那扇窗户明显也被泼了助燃物,她进来时火势或许还没那么大,但是现在,那样的大火他们已经很难闯过去了。
……又或者说。
如果只有她自已一个人,或许她还可以跑过去。
但是拖上现在完全使不出力气的他,就很难很难了。
他不知道这场火究竟是谁放的,究竟是谁想要他死,但他清楚,那些人想要的,就只是他的命而已。
她没有必要陪着他。
其实早在冥冥之中,裴令之就已经知道了自已会有这么一天。
死之前就不要再拖累别人了。
虽然她有点讨厌,但她很厉害,如果活下去,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官。
他就不要拖累她了。
于是,在那过不去的大火之前,他红着眼眶推了她一把,“你……你走吧!不用管我!”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眶也是红彤彤的。
“闭嘴。”
她一开口,还是那样让他讨厌的语气,可她却一把将瘫坐在地上的他拽了起来,扶住了他的肩膀。
“迈开腿,尽力跟着我跑,被烧着也没有关系,外面有水池,只要逃出去,我们就不会有事。”
那样冷淡的,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在熊熊燃烧着的大火之中,就像是一股独独涌向他的溪流,平静得让他安心,让他重新有了从这场大火中逃出去的信心。
“不要害怕,不要停下来。”她又这样和他说。
裴令之用力点了点头。
在穿过那片火焰时,他几乎能听见自已的头发被不断燃烧的声音。
他尽全力迈开腿跟着她跑,但被下了药的身体还是变成了累赘。
他们的身上都燃起了火。
而在终于来到那扇窗户前时,她费力将他推了出去。
烈火中,如同融化了星河琉璃般的那双眼睛,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
或许是将他救出火场耗费了她太多的力气,在跳进水池后,她便昏了过去。
好在,种种刺激之下他身体里的药性也终于退去了一点,能让他撑着勉强将她拽出水面。
周围的宫殿都在燃烧,东宫的大门甚至被从外锁住,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去,裴令之就只能那样抱着她坐在池水边。
有些讽刺,但值得庆幸的是。
虽然冬日的天很冷很冷,但因为围绕着他们的大火,他抱着她,居然也生出了暖意。
那一场大火燃烧了快有半个时辰,在一些小宫殿都快被烧没了的时候,才终于有宫人赶来救火。
不知道那些人推开东宫大门,看见他还活着时,是怎样的心情,但那时,他满脑子里想的就只有一件事。
她她她她她她她——
怎么是她?!
或许是在睡梦中被大火惊醒,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寝衣,这会烧了火又浸了水,便将那个让他头脑都发蒙的真相,展露在了他面前。
心脏像是秋风中飘零的落叶般抖个不停,脑子里也乱得像是一锅胡乱熬煮的粥。
他不知道自已该怎么办。
但在宫人们终于赶来救火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抱紧了她,为她遮掩。
欺君是会连累家族的死罪。
她曾无意说过,她进京就是为了重振家族……
……
之后,他唤来了母后留给他的可信太医,为她看诊遮掩了身份。
她昏着一直没醒,他也跟着莫名烦闷。
好在,太医看过之后,说她只是吸入了太多火场里的烟尘,休息一段时间便可以醒了。
而果然如太医所说,第二日午间她便醒了过来。
他让人给她送了茶饭,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去敲了门。
她救了他……
他当然是要当面和她道一声谢的。
而她也让他进了门。
听到少年结结巴巴,充满了别扭的道谢声时,唐今只是十分平淡地应了一声。
看见她又是这样冷淡的态度,不同往日的气恼,裴令之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手揪了起来一样,酸酸的,很不舒服。
他忍不住问:“为何救我?”
她要是真的这般讨厌他,又何必冒着那样的危险来救他?
听见他的问话,她终于瞥了他一眼。
那双在火里,像是燃烧着的琉璃般耀眼的眼睛里,覆盖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冰。
她开口,直白地说出了那个让他脸色瞬间僵硬的答案:
“你若死了,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就是七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