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宣之,你可得站到前头来啊,若不站前面些……”
七皇子偏头到她耳边,意味深长,“怕是要错过一场好戏了。”
唐今看着七皇子脸上的表情,不由得想起了什么,“殿下。”
宫宴上生事,后续怕是难以处理。
七皇子明白她的意思,却只是不紧不慢地揣起袖子随意笑了笑,“宣之放心,本王可什么都没做。”
丢给唐今一个“你懂的”眼神,七皇子没再多说,领着人先一步往宫殿去了。
周围不时有人经过,唐今当然也不好再追上问别的。
但她也明白七皇子刚才那话的意思,即便今日宫宴上出了什么事,恐怕也查不到七皇子的头上。
七皇子的手段唐今有所了解,他既然这么说了,一般就不会出什么问题。
按照他一贯的作风,他恐怕是让人撺掇了其他人动手,自已并未真正参与。
不过……
就是不知道他撺掇的究竟是谁,那人今日又究竟打算做些什么。
唐今正思考着的时候,忽而颈后刮过一阵凉风,身后一寒,一股熟悉的长毛感又幽幽盘踞在了她后背上。
……唐今有时候都怀疑裴令之是不是毛菌成了精。
唐今不想回头,但她刚抬起脚,身后就冷冷传来了一声喊:
“唐大人。”
唐今:“……”
这都直接喊上“大人”了,大庭广众之下的,唐今还不想明天就被御史们参上一本“嚣张倨傲,目无太子”。
唐今回身之际,裴令之也已经带人走到了她面前。
他今日穿得正式,一身玄黑宽袖的蟒袍穿得规整,流云似的墨发束到脑后加了个银冠,腰间挂着长长短短几条不同的佩带,姿态端庄,气势逼人。
——这逼人气势多少也跟他那阴沉的脸色有关。
上挑的勾人狐眼低低压着,浅浅微眯。
比平日颜色要浅淡上几分的唇,大概是压过一层灰粉,但这会紧紧抿着,底下的朱红便透了出来,像是石榴果肉……
也像是刚吃完人。
配上他眼里幽幽沉沉的不良戾气,真跟那盯紧了食物,下一秒就会张口咬过去的山中精怪一般。
心里腹诽,真对上目光,唐今还是开口喊了句“殿下”。
仗着距离近了,旁人大概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裴令之看着她那副疏远冷淡,只想着赶紧跟他说完赶紧走的倦怠模样,也刺了一句:“孤还以为唐大人的眼里,只瞧得见一位‘七殿下’呢。”
这显然是瞧见她刚刚跟七皇子说话了。
唐今面不改色,“殿下说笑。”
裴令之不冷不热地呵了一声。
他才没跟她说笑。
……况且就算他和她说笑她也不会对他笑。
想着,裴令之又不禁没什么好气地撇过了头。
但半晌后,他又重新看回了唐今,“裴泊之给你准备了灯?”
七皇子的话题是不能跟他多聊的,唐今便只点了点头。
裴令之却难得霸道:“不准放他的。”
唐今现在就跟看见一个堵在自已喜欢的朋友面前,不准她去跟其他人玩的小孩子一样。
唐今没什么表情地开口,淡淡应了声“是”。
裴令之抿唇,或许是觉得自已方才的语气不太好,他眸色沉沉地盯了一会唐今,似乎还想跟她说些什么。
但话还没有出口,一声悠远钟声缓缓飘来,裴令之所有的话便都被堵了回去。
唐今提醒他:“殿下,该入席了。”
裴令之眼底掠过了几分晦涩。
他最后看了唐今一眼,到底也还是什么都没说,领着人离开。
唐今落在他的身后,也慢慢往宫殿去。
今日来参加宫宴的臣子不少,人多,唐今的位置也就离皇子们比较远。
当今皇帝子嗣颇丰,如今还活着留在京城内的皇子,总共有八人。
不过,除去裴令之和七皇子外,有资格争夺皇位的便只剩下两人。
一个是德妃所出的大皇子,因为占了个长子之名,所以朝中支持他的臣子也不少。
还有一个就是容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因母家声名远扬,本身也颇具才名,所以很得民间文人才子的支持。
而剩下的皇子,或是年幼体弱,或是不得皇帝喜爱,总之并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
今日宫宴,这几位皇子倒是都来了。
宴席吃到一半时,皇帝姿态变得松懒,原本还规规矩矩坐在自已位置上的臣子们,也不免开始和身边的人搭话聊天。
那些皇子自然也凑成了团。
一眼望过去,谁跟谁交好倒是显而易见。
围在七皇子身边的人最多的,三皇子、十皇子都与他亲近。
大皇子和六皇子相聊甚欢,四皇子与八皇子正陪皇帝一同欣赏舞乐。
一眼看去,唯独身为太子的裴令之周围没人,只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低眸看着面前酒杯。
不过……
看他的样子,他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眼前的宴席了。
或许是察觉到了什么,裴令之忽而转头过来看了一眼。
唐今慢慢收回视线,刚巧,旁边一个同僚伸来酒壶,她也就递出杯子接了一口。
小半时辰后,宫里太监走到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音乐渐停,舞者们躬身退场,伴随着皇帝的起身,殿中的臣子也纷纷放下酒杯站了起来。
毕竟是宫宴,没人会真的在这宴席上大喝特喝,所以即便是特别嗜酒的几个臣子,此时也不过微醺而已。
皇帝张口简单说了两句话,一众臣子便纷纷整理衣袍,开始结队跟随皇帝皇后移步赏灯。
唐今原本落在队尾打算慢慢地走,但不知为什么,却总有人给她让位置,让她走到前面去。
不知是七皇子还是裴令之的安排,总之,等唐今瞧见一片灯火憧憧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队伍前端。
“宣之。”
七皇子跟她打了个招呼,引得一旁的六、八、十皇子也纷纷回头。
毕竟在宫里待过一段时间,这几位年纪相仿的皇子她都是认识了,关系说不上亲近,但也都还算和谐。
几个皇子或点头示意,或和七皇子一样直接开口喊了她一声,唐今也一一回应。
视线掠过这几位熟悉的皇子,最终又停在了一张有些阴沉的美人面上。
本该站得离皇帝最近的太子裴令之,此时却被一众皇子隔开,站在十皇子的身侧,狐眼幽冷冷地盯着她。
见她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便完全没有任何其余的举动,裴令之不禁又抿住了唇。
他为了压住他那张脸的狐媚气,在唇上扑的一点灰粉,这会是完全白扑了,那水红的颜色已经彻底透了出来。
盯她半晌,裴令之还是咬牙喊了一声:“……宣之。”
平时他从不这么喊她,一来觉得这字号不如她的名字好听,二来也不想跟七皇子喊一样的称呼。
但这会或许是当着其他人的面,不想表现得还不如七皇子与她亲密,也就还是故意这么喊了。
唐今也不好不应:“殿下。”
“……来孤这边。”
盯着七皇子回头递过来的一个看好戏的眼神,唐今还是安静地走了过去。
见她过来了,被他挡着也没法再跟裴泊之在那里眉来眼去了,裴令之也就收回了功,没再说什么。
队伍又走了一会,也总算来到了放河灯的地方。
方才远远便瞧见了一片灯火阑珊,如今走近了,也总算看清了挂在周围的那些花灯。
花灯精巧,每一个模样都有所不同,不过挂在两侧的这些百花花灯还只是用来照明的,真正要放的还在前面。
放眼望去,最先看见的是一条形貌极其逼真的金龙。
金龙栖息高台之上,周围还琳琅满目匍匐着许许多多不同的山野走兽。
仔细看去,才发现不论是那条金龙还是那些走兽,全都是灯。
有金龙灯了,金凤灯当然也是有的。
金凤就安置在金龙旁边,身侧也围绕着一圈不同形貌的鸟禽。
皇帝和皇后显然都很满意那栩栩如生的金龙金凤,皇帝看了一圈,还亲手拿起一盏麒麟灯递给了离他最近的四皇子。
四皇子颔首谢恩,其他皇子也多少有些艳羡。
他们艳羡的当然不是那么一盏灯了,而是皇帝对四皇子表现出来的那副和善态度。
不过,等众人跟随皇帝来到宫中太明湖的湖心亭里,准备放灯的时候,所有皇子的手里也都有灯了。
唐今手里本来也要有一盏的,七皇子让人给她拿了一盏来。
但那灯还没递到她手上,就被裴令之阴冷的一眼扫开了。
好在唐今本来也没有多热衷于这活动。
唐今看着太明湖里越来越多的灯火,正想着这景色也还算不错的时候,手边忽而一凉。
等她偏头再看的时候,手里已经多出来了一盏灯。
并非常见的河灯,而是巴掌大的,用玉石翡翠雕刻出来,可以拎在手上也可挂在床边的那些小宫灯。
宫灯通体碧绿,色彩纯净,镂空的手艺,周围还穿插着叮叮当当的玉石小坠……
唐今晃了晃,一阵轻灵响,里头的烛火摇晃,但灯油却是一点没漏出来。
这巴掌大的小灯,照明肯定是不行的,玉石材质,放进水里估计也是立时沉了……
当个摆件玩意倒正合适。
唐今看了眼旁边的裴令之。
她才发现,裴令之好像也没有拿那些河灯。
不过他的左手上这会倒是提了一盏和她的宫灯形状相似的红玉宫灯。
唐今又看了一眼手里还在随风叮叮当当的小宫灯,良久,也跟那偏着脑袋不看她,好像自已什么都没做的裴令之说了一句:“灵芝,红配绿,并不好看。”
裴令之:“……”
湖面灯火照映下,裴令之的耳边也染上了一抹红,“谁要跟你配了……”
唐今现在都习惯他的嘴硬了,这会也只是无声勾了勾唇。
对于手上的这盏小宫灯,她还是满意的。
比起那些纸做的,自已又留不了,还要扔进水里的彩纸灯,当然是这能拿回家,还能拿去卖个高价的翡翠灯更好了。
她这六品小官的月俸,可不多啊。
就当是加班费了。
唐今收下了那巴掌大的小宫灯。
旁边耳热的裴令之久久没等到她把宫灯扔回来,也终于转回了视线。
瞧见她收下了那盏与他成对的翡翠宫灯,再看回自已手里的时,裴令之也不禁拎着轻轻晃了晃。
清脆的响声,悠悠慢慢,正如他心底扩散开的涟漪。
或许……
“陛下。”
远处传来的一道尖细嗓音蓦然打断了裴令之的思考。
他偏头看去,就见宫里的那个大太监凑到了皇帝的身边:“陛下,皇后娘娘,这龙凤灯与别的灯是不同的。”
皇帝皇后来了兴趣,“哦?有何不同?”
大太监便顺势请出了这次做灯的那几个民间匠人,让他们演示。
只见那几个匠人扛来那条长有丈余的金龙灯,和那盏宽有半丈的金凤灯,在上面不知做了些什么,然后便恭请皇帝、皇后点燃两盏下的火芯。
皇帝皇后拿过火折,分开点起两盏灯。
当二人各自点到最后一根火芯的时候,那原本还安静待在石桌上的金龙金凤忽而一齐动了起来,而后便真如活物般,在周围的一阵惊呼声下飞天而起,在空中你来我往地盘旋一番,绽出一片五彩祥光,奔月而去。
这一下,别说是臣子们了,就连皇帝皇后都忍不住开口称赞,那几个匠人也因此领得了丰厚赏赐。
这时,一个匠人开口:“陛下,其实草民们还准备了一盏大灯。”
方才看过龙凤飞天,这会皇帝自然是有所期待的,便点头,让他们将那盏大灯呈上来。
“陛下,请看,那灯已经来了。”
众人顺着匠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飘荡着的一盏盏河灯之中,一艘真船大小的画舫状河灯正破水而来。
令人叫绝的是,那盏画舫灯分明是拧着水流的,可在画舫边缘的那些小人状小灯却正一起划着船桨,推动河灯。
而画舫上,甚至还可瞧见一众宾客宴饮,舞者飞旋。
就在众人的惊叹之间,那盏巨大的画舫灯也已经来到众人面前。
唐今看着水面上慢慢荡开的涟漪,忽而发觉了什么。
但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隐藏在那盏画舫灯下的数道黑影便骤然从水面窜出,眼一眨,冰冷利刃已经直刺她面门而来。
唐今挑起了半边眉。
……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不该去刺裴令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