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
在被纪韫寸步不离地守了三个月后,唐今也终于开口,问了纪韫那个问题。
“哥,知道我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后面的话唐今终究没能再说下去。
听到她这个问题的时候,纪韫正在给家里的几盆植物浇水。
原本和唐今一起去花鸟市场买的那几盆因为太久没人照顾已经枯死,现在的这几盆,是这三个月里纪韫拿着种子又重新种出来的。
桌台上还摆了一个小鱼缸,里面放着拇指大的观赏小鱼,也是给唐今养着玩用来帮她调节情绪的。
几盆植物,虽然才刚刚长出来这么两个月,但长势都极为不错,绿油油的放在盆里,看着也让人心情好。
只是身后传来的声音,让纪韫不由得放下了手里的水壶。
他回头,看着抱膝坐在沙发上,将半张脸都埋在怀里的抱枕里,只露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唐今,良久,朝她伸出手。
唐今看了眼他的手,想了想,将自已的手搭了上去。
纪韫抓着她,将她和她抱着不放的那个抱枕一并抱起,放到了自已腿上。
轮椅上稍稍有点挤,但唐今横坐着倒也还好,只是她抬起头,就见纪韫正垂眼静静注视着她。
漆黑的长睫在他眼底投下了一层暗影,让那双眼睛的情绪看起来不再那么清明。
像是有很多很多的污秽泥水,在狭小有限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拥挤着,那双眼睛里酿着一种安静盛开的堕落。
温热的掌心微微用力,缓慢抚过唐今的耳边,纪韫启唇,声音低缓,将一年多前她没能听见的那句话语,清晰送到了她耳边:
“不管你是谁,我都会一直爱你。”
不管她究竟是谁,不管她究竟背负了怎样的罪恶,纪韫都会一直、一直、一直,爱着她。
如深海般厚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爱。
唐今眼睫微颤了一下,但片刻后,她控制不住地弯起了唇角,抱着那个被她用红色墨笔大写上了“哥哥”字眼的抱枕,紧紧靠住了纪韫。
靠了一会,她又觉得多余,将手里的抱枕一扔,专心抱着纪韫了。
纪韫吻了吻她的头顶,也圈紧了她的腰。
……
现在这个“唐今”的真正身份,纪父在将那间疗养院的地址让人交给纪韫的时候,就一并交给他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这个故事,恐怕还得从唐母这个人说起。
唐母出生在一个环境有些特殊的家庭里,父母乃至爷爷奶奶那辈,都是极为正直考究的人,在长辈们的耳濡目染下,成年后的唐母也变成了一个理想主义者。
选择做医生,就是她希望可以通过自已的努力来挽救一些生命。
接近三十岁时,在家里长辈们的介绍下,她认识了纪父。
两个人的年纪相差不多,对彼此也有一些朦胧的好感,在周围人的撮合下,两人也就那么半推半就地在一起了。
但是。
结婚之后,两人之间的感情却总是有些淡,他们相敬如宾是外人眼中和谐不过的一对完美夫妻。
可是。
他们无法在对方身上找到共鸣。
直到唐母怀孕。
新生命的到来让夫妻两人的感情变得稍微紧实了一点,那两年夫妻俩也确实过得很幸福。
但慢慢地,随着儿子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懂事后,两人又开始有些说不上话了。
似乎是老天的意思,恰在此时,唐母又怀孕了。
两人商量过后,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小儿子的出生也没能改变夫妻间那样尴尬而疏远的状况。
他们明明是相处了十多年的夫妻,彼此间也很少爆发什么矛盾,但他们就是很难和对方说上话。
他们的思想理念,不同的地方太多了。
唐母追求理想,但纪父只在意现实。
或许这么将就着,也能过完一辈子。
但在小儿子五岁的时候,唐母收到了她一位朋友的死讯。
那位朋友在读大学的时候,曾与她意气相投,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但在大学毕业后,唐母便逐渐失去了这位朋友的消息。
直到这一次对方的死讯传回。
彼时她才知道,原来对方在毕业后就加入了一个国际救援组织,这些年来,一直都在世界各地救助那些陷入绝境的人们。
而这次,对方和几个组织的成员一同进入战区,想要去救助那些被炮火波及的无辜平民们,却最终死在了冷血的无差别轰炸之下。
有的时候,徘徊不前的人们就只需要那么推一下的动力。
唐母终究还是和纪父提出了离婚。
她也想,走走她那位朋友的路,走走一直被她忘记了的那条路。
纪父无法理解唐母的理想,他尝试过挽留,但最终还是无法改变唐母的思想,两人也就这样分开。
一开始,唐母并不打算带上小儿子和自已一起。
她以后要做的事,注定会让她疏忽对自已亲人的照顾,与其让孩子跟着她,还不如让孩子们都留在纪父身边。
可年仅五岁的孩子不懂那么多的道理,他只知道母亲要离开,就死死抓着唐母不停不停地哭。
看到这样的小儿子,唐母还是心软了。
又经过和纪父的协商后,小儿子就这样跟着唐母去了海外。
起初,纪父也会找唐母询问一下小儿子的情况,但久而久之总是得不到唐母的回复后,纪父问得也就没有那么勤了。
在纪韫出了那场车祸,双腿无法站立后,纪父彻底和唐母断了联系。
不止纪韫,其实纪父对唐母也是有一些怨恨的念头在的。
好端端的她突然要离婚,说要去追求什么理想,他不能理解,但也还是接受了。
可是现在,儿子出了车祸,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站起来了,正是最需要亲人在身边安慰的时候,她居然也能一条消息都不传回来。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母亲。
车祸后,纪韫不愿意再提起唐母,纪父也就彻底和唐母那边断了联系。
也因此。
他并不知道,在纪韫遭遇车祸的那一年,唐母也经历了一场意外。
正式工作时,那些太过危险的地方,唐母绝对不会带小儿子前往,但当她休假有空的时候,她会时不时带着小儿子去参加一些社区的公益活动。
小儿子刚出生就上了手术台,这导致她和纪父对小儿子的态度一直都有些过度宽容,让小儿子变成了这么一个无法无天的熊孩子。
唐母想要纠正小儿子错误的性格,便会身体力行地带他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让他知道是非对错。
而经过这么几年的矫正教育,原本自私顽劣的熊孩子也变得懂事了许多。
但唐母怎么也没有想到,明明她带着小儿子去街上给那些流浪汉派发食物是出于好心,可最后,却给她和儿子招来了祸患。
派发完食物的那天夜里,两个尾随而来的流浪汉闯入了她的家。
他们偷东西的动静太大,吵醒了在楼上睡觉的小儿子。
等唐母听到动静起身的时候,那两个流浪汉已经匆匆逃走,只留下了从楼梯上滚落,倒在血泊里的气息奄奄的小儿子。
“妈妈……我们不是已经……给过他们食物了吗……”
心脏停跳前,年仅十岁的孩子只给唐母留下了这样一句迷茫而不解的话语。
唐母的理智几乎崩溃。
消沉后是愤怒,愤怒后又是麻木,有那么一瞬间,唐母甚至分不清楚自已做的那些事情究竟是不是对的。
她做的那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在拒绝和外界交流,浑浑噩噩了大半年后,唐母再次逼着自已去参加了一次组织里的救援活动。
而这一次,正如唐母那位死亡的旧友一样,她要去的,是一个双方正在激烈交火,每天每夜都有人死亡的极度危险的战区。
当时的唐母,或许是抱着在自已的理念彻底崩碎前就这样死去的想法才去的。
但最后,唐母还是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了。
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战区太过混乱,即便纪父用尽所有的手段去查,也只能查到,唐母在离开那个地方时,身边还多出来了一个孩子。
并且从此以后。
那个孩子,就变成了“唐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