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七
当薛忱在那道身影面前俯首称臣的时候,除去惶然震惊之外,在场不少人的心中也浮现出了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一直对于唐今为何选择这个时候登基的疑惑,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果然,是那个他们最不愿信的“或者”。
果然,没人能胜过唐今。
没有太多的挣扎犹疑,殿中殿外所布满的持剑禁军们,也容不得他们反复。
反正,早在唐今专政的这几年里,他们就已经被磨灭了反抗之心。
在那一点仁慈落下之际,金殿之中还站着的官员们,一排接着一排地跪了下去。
头颅点地,千人高呼之声如震洪钟: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商历二二四年十二月初十,摄政王唐今废周氏天子,入主皇城。
次年正月初三,唐今顺应天意,于百官拥戴之下,即皇帝位于京师,改国号大齐,建元宸熹。
后世记载,齐太祖唐今,是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皇帝,亦是史书之上最具传奇色彩的划时代人物。
她的出现,让出现在她之后的每一任皇帝,都显得是那么的平庸无奇。
齐太祖唐今在位五十一年间,齐朝的人口、经济、科技、文化、军事战力水平急速发展。
像是被一只巨手推着不断往前,齐国上下所有的一切都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繁盛时期。
太祖唐今驾崩之时,齐国的人口已经扩充到了商国时期的数十倍。
齐国兵马所能到达的每一寸土地,都插上了属于齐国的旗帜。
人类从体力农耕时代进入了机械化工业时代。
除去那一项又一项记录在史书之上令人惊叹的丰功伟绩外,更值得后世人仔细研究的,是齐朝建立后,社会思想经历的一次重大变革。
在社会生产力和宗教等等因素的影响之下,原本囚困于礼法,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的女子们开始走出家门,进入各行各业。
齐历八年,齐太祖唐今颁布诏令,变制改法。
自此以后,天下女子亦可如男子一般独立门户,士、农、工、商种种行当皆由心意。
社会思想的变革并非一朝一夕。
但是整整五十一年,不,应该说自摄政王时期始,整整五十八年的时间,女子的地位得到了极为显著的提升。
齐太祖后连任的三位女性皇帝更是进一步将女子的权利彻底稳固了下来。
而等到再有男帝登基之时,国制也早已经变更为了君主立宪制。
有震撼人心浩荡传奇的正史,自然也有一些关于那位齐太祖的八卦逸闻。
对于很多后世人而言,这些八卦逸闻的吸引力,可一点不比那传奇的正史少。
说到那位齐太祖唐今的八卦逸闻,那可就有得说了。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中都有明确记载,在齐太祖还是商国之臣,被人视作奸逆的时候,她便常于宴饮之上与舞女厮混,风流之名传得是天下皆知。
虽然从后世的角度看来,她这样的行为应该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女子身份,但
还是免不了让后人多想。
不过真要论起来,有关齐太祖的桃粉逸闻,还得数她与历史上那位赫赫有名的定远王薛忱之间的情感纠葛让后人最为好奇。
这位齐朝第一名将,为齐太祖征战四方戎马一生的定远王,又可以称作太祖皇夫。
史料记载太祖唐今与定远王薛忱二人,乃是正儿八经的青梅竹马。
薛忱曾为了救唐今而不顾一切地劫持法场,大闹京都。
但史料亦记载,二人在唐今的“奸相”时期决裂,针锋相对一度闹得不可开交。
不过更有史料记载,当天天寻欢作乐,跟他针尖对麦芒的“竹马惊变青梅”的唐今于金殿称帝之时,薛忱是第一个俯首称臣的人。
他还当着文武百官之面,说出了那句至今都让后世人都觉得甜齁了的腻歪情话。
这两人究竟是真的决裂过,还是从一开始就在互相配合着演戏,后世已经不得而知。
但能确认的一点是。
定远王,他真的超爱的。
不论是少年时期的大闹京都,还是成年以后的戎马征战,无一不在述说着他对唐今的爱意。
为一个人,付出所有,倾尽一生,毫无保留。
这份赤忱到了极致的爱,也难怪那般惊才绝艳的太祖会愿意为了他废除后宫,什么男男女女都不要,只迎了他这么一人。
“呜呜呜,也只有这样的顶级恋爱脑才配得上我们的太祖啊!”
齐历516年,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中,某个齐太祖同好会里,一位戴着眼镜的少女捧着手中的太祖逸闻流下了两行热泪。
一旁的同好脸上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只不过在“磕到了”之余,她也不免叹息。
“可惜定远王不是出征,就是在出征的路上,一直跟太祖聚少离多的”
“害,小别胜新婚嘛,而且定远王每次胜仗回京,都会在京城里留一段时间的啊,足够他和太祖甜甜蜜蜜了。”
另一个同好顺着她的话一想,半晌,也就抛弃掉那点小遗憾了,“也是。”
按照定远王的那个性子,说不定每一次出征的时候他的心情都是激动万分的吧?毕竟那可是在为了他的太祖打天下。
每一次出征前,薛忱的心情其实都算不上有多激动振奋。
他喜欢战场,愿意为了唐今去征战四方,但不代表他会因为出征而感到高兴。
毕竟不管怎么说,出征都代表着与唐今的分别。
少则数月,多则一两年,他和唐今都只能用书信的形式进行沟通。
偶尔会觉得有些寂寞,为了填补这份寂寞,在出征之前,在凯旋之后,他都会多缠唐今一点。
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了,他也终于不必再避讳什么。
他们这一生,自少年之后,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就不算特别多。
会后悔,会有后悔吗?
薛忱不后悔。
远征之时会觉得寂寞,但在出征之前从唐今那里得到的她的不舍,出征途中从信件里感受到的她的思念,凯旋之后与她的彻夜抵死缠绵,随便一样,都足够让他生不出半分悔意。
遗憾倒有,但唯一的遗憾也只在与她决裂的那八年里,遗憾于没能早一点和她说开和好,以至于白白浪费了那几年。
宸熹五十一年四月十六,是薛忱八十八岁的生辰。
年岁大了,虽然周围的小辈都想着大办,但薛忱在吃过一个简单的酒宴后,就和唐今度起二人世界来了。
说是二人世界,其实两人也就是一起坐在那棵枣树之下,赏赏月。
这枣树也跟他们是差不多岁数的,前几年前险些没了,薛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它重新栽活。
“还记得,你考上状元要封六品官时,和我说的话吗?”薛忱握着身边人的手,问她。
考状元那都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唐今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那时我说,薛忱,这官场之上可是不允许结党营私的,你我日后该如何是好?,而你说”
薛忱还记得自己的回答:“我等夜深人静了再去寻你。”
唐今也还记得自己之后的话,“好主意,这样日后就算是被人发现了,也不会以为我们是结党营私了,只当我们是”
薛忱:“厮混”
唐今:“偷情。”
两双已然浑浊了些许的眸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便笑了起来。
那时他们也是这样。
薛忱又问:“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我当时就想,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唐今叹了口气,“薛忱,你真是”
薛忱又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了。
不知过去多久,等薛忱再次开口的时候,他声音比刚刚低了很多,“唐今,史书上再见。”
唐今望着头顶的星空,没有转头,“史书上再见,薛忱。”
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笑,那双静静望着月的眸子,终究还是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
身侧的气息在某一刻里消失了。
唐今没有为他合上眼睛。
她缓缓起身,走到了那棵枣树之前。
她在那棵枣树下站了很久,一直站到月尽天明,才终于伸手,折下了一根挂满枣子的树枝。
她将那根枣枝放进薛忱怀中,为他合上了双眼。
不必遗憾于离别的到来,因为“唐今”与“薛忱”会在史书之上再次重逢,并永远相伴。